杨思源打听,“姥爷,那今天这个怎么说的?”
姥爷脸色里有一些讥讽之意,“牛皮吹了不少,一句实诚话没有。”
“那村里招商引资,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
姥爷一听外孙子这问题问的就有水平,他也没把杨思源当孩子看了,有问必答。
“也有,镇上说上头有政策和资金扶持,每个村能拨三十万,咱们村委还有点留存,也大概有二十来万。
希望招来的投资呢,最好有一百万往上,这样村里加上土地使用权,争取能占一半以上的股份。”
杨思源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招商条件,说起来其实不算很好,再说的深一点,这其实就十多年前南方那边的招商方式。
村里出地和一部分钱来占股,还争取占主导地位,这显然就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方案。
若是放在八十年代,或许很有吸引力,那会儿思想相对保守,国家还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允许私人投资干企业就很不错了,做生意的也不强求控股。
公家占股,甚至是控股都很常见,大家也都习惯了,觉得无可厚非。
九二之后,私人投资成立私企的政策放开,再沿用这种模式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这个阶段,南方沿海地区,像南粤、湖建和浙东这些省份,诞生了大量的私人企业,发展也都不错,也带动了整个社会的发展。
但北方呢,相对思想没那么开放,还在用人家过去的那套模式。
等学会了人家现在那套东西,得是新世纪之后了,感觉上在私营企业发展上,北方总是比南方要慢上十年似的。
实际上乡镇参与企业,本身是想着把把关,但总是有某些人搞不清主次,强行要求把主导权牢牢抓在手里。
这就容易导致外行管内行,自己缚手缚脚,限制了私有企业的灵活性,正好把私企的最大优势给整没了。
那还谈何快速发展?
反而放开控股限制,让私企的投资人可以自由发挥,反而效益上去了,基层正府光是依靠税收,得到的反而更多。
就更不用说乡镇私企在解决农村闲散劳动力上做出的巨大贡献了。
杨思源还不能直接跟姥爷讨论这个,只能装样子道,“人家来投资,还没有控股权,那谁愿意投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姥爷自然不会不懂,都快进入新世纪了,姥爷这种天天关注新闻的退休农村支书其实也有自己的观点。
但很多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了的,村委会也没办法,镇上的人提的这么个办法,基层的只能按他们说的办。
这个夏天他们四处联系有意投资建厂的生意人,可人是来了一拨又一拨,考察了一下后,便没了下文。
村委会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为什么人家不愿意来村里投资了。
光是政策上,农村就比不了城市,真心想投资的人本来冲着农村土地便宜过来的,后来一听占股最多不超过50%,立即又没了兴趣。
杨思源心里明白,其实国家政策还真没这限制,连吸引外资都没类似的限制了,吸引私企投资还搞这么多限制,是镇上某些人没看清形势。
或者怕步子买的太大,万一出什么问题,他们怕担责。
谨小慎微本身没错,但自己给自己束手束脚就有点过了。
现在搞得真正有意思投资的根本不愿来,愿意来的就不像正经生意人,反倒像来骗吃骗喝的。
今天这个,姥爷看着就不像真有投资意向的人,挎个小秘书来考察,可越看越像是来游玩的。
可他也没办法,村委会的面子要给,只能陪着来“考察”。
姥爷正憋一肚子火没处撒,正好外孙子来了,他这才高兴起来,也不打算继续陪着他们看景了,拉着杨思源便准备回家。
杨思源扭头看看后山那么大一片荒地,也有了那么点想法,只是现在还不好说,得过会儿再问清楚大舅再说。
爷孙俩回家,杨国梁和另一个老头正在那烤那只羊。
那老头一见杨思源他姥爷,大笑道,“刘二狗啊刘二狗,没想到你还有这等的儿孙福。”
姥爷小时候那会,农村里穷苦人家的孩子大都没大名,都是喊小名。
那时候讲究起的名字越贱,越是长寿,所以村里很多什么狗子,拴住,牛娃之类的小名。
后来姥爷参军,队伍上给起个大名,叫刘二炮,大概是因为姥爷年轻时脾气爆,打仗勇猛,于是有了这么个名。
可村里老伙计,还是习惯性的喊原来的小名,平时一帮老头在一起倒也无所谓,但当着人家女婿和外孙面前还这么叫,就显得不体面了。
姥爷一点不生气,也大笑道,“狗剩子,你鼻子挺灵啊,这是闻见肉香了?想吃叫你孙子给你买去,这是我外孙子专门孝敬我的!”
其实老头杨思源认识,也是村里的,也姓刘,排行老五,和姥爷还是族兄弟。
他们年龄相仿,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关系很铁的,但老头嘛,也都有些倔强的劲头,年轻时比打鬼子,街坊后比种地。
现在老了,就比子孙呗,多是玩闹,老兄弟之间也不会当真。
刘老五也不是吃亏的主,“算起来他得喊我五姥爷,也算是我外孙子,我蹭的着!”
一个村里的人,大都沾亲带故,刘老五这么说也没错。
姥爷今天高兴,一看那只羊,起码得有三十来斤,去了骨烤完了也还能有十来斤肉呢,一家人根本吃不完,本也想着喊这个老伙计过来一起的。
不过老伙计之间也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姥爷佯怒道,“你好意思白吃啊?这酒你不拿几瓶来?”
刘老五往窗户台上一指,网兜子里两瓶玻璃瓶子白酒,“闻见味我就知道得带酒过来了,蓬莱老浆,合你口味吧?”
姥爷瞅见酒又变得乐呵呵的,“算你老小子识相。”
接着拍拍老伙计肩膀,“那你好好烤着啊。”
然后拉着女婿和外孙子进屋拉呱,把刘老五晾在了外头。
刘老五知道他这是把自己当劳力使唤了,笑骂道,“烤熟了我先吃了昂,甭指望我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