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正厅,宽敞明亮。
几个藩王两两而坐,开始了故事会,各人像说相声一样,讲述这些年自己的不容易。
周王朱伦奎,二十岁,大胖小伙一个,上个月刚继位周王。
他祖上是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明成祖朱棣同母弟朱橚。
上一任周王是朱伦奎的爷爷,老周王朱恭枵几个月前病死了。
周王封地在河南开封,原本是最富足的藩王,结果赶上李自成造反,农民大起义爆发,声势浩大,震动中原。
李自成三打开封城,不知是闯军还是官军,决黄河灌城水淹开封,王宫尽毁,周王一家连夜跑路。
逃难中,世子朱绍烔不知所终,年逾六旬的老周王心力交瘁,不久病死。
爷爷病死,爸爸又不知去哪儿了,王孙朱伦奎含泪继承王位,二十岁就走向了人生巅峰,比大多数藩王少走了二十年弯路。
周王哭着讲完自家故事,轮到崇王家。
崇王府的事和鲁王府情况差不多,鲁王府是被清军灭了门,崇王府则被李自成灭了门。
崇祯十五年,崇王朱由樻与世子朱慈辉、次子朱慈焜,弟弟河阳王朱由材、宗亲怀安王朱由札及王妃,被闯军掳至泌阳县,一锅端掉。
只有朱慈爚成了漏网之鱼,逃到南京继任世子位。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继任王位。”朱慈爚出言抱怨,很想再进一步。
他尚未封王,不能以“孤”自称,又是小辈,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朱以海安慰道:“咱们这些庶出的都是后娘养的,着急也没用,朝廷会有安排的。”
当初他的鲁王爵位,也是等了一年半才受封。
世子朱伦奎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内继位成周王,那是因为人家胎投的好,一出生就是周王的嫡子嫡孙,本就顺位继承,压根没竞争对手!
而朱以海和朱慈爚,属于庶出捡漏一类,朝廷得派人查查,他这一支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也就是老王爷的其他儿子。
如果有,那就得按照长幼顺序,由其他庶出的兄长继位。
除非上面的哥哥死绝了,才能轮到他本人。
现在兵荒马乱的,找人不易,程序得慢慢走。
像周王,鲁王,唐王这些单字王,都是亲王,祖上第一代王是朱元璋的儿子,封地就是国。
崇王祖上第一代是明英宗朱祁镇第六子,第一代潞王则是隆庆皇帝的第四子。
在朱以海面前活蹦乱跳的潞王朱常淓,是万历皇帝的侄子,他们都是亲王,两个字的是郡王。
亲王是世袭罔替的王爵,妥妥的****,哪怕嫡子死了,庶子也能继承,除非无子或是造反,才会被除去封国。
到了明朝末年,皇族宗室大概有三十四位亲王(不算追封)。
其中,李自成一人干掉了十二位藩王,比如秦王、晋王、代王、韩王等藩王,几乎全宗被灭,只有几个侥幸逃出。
张献忠干掉了七位藩王,剩下的都逃往南方,分散在南直隶,广西,江西各省,历史上被满清赶尽杀绝了。
“前日蜀王遣人告急,吉王府来人报丧,又闻楚王全家被献贼沉江......”
多愁善感的小胖子周王朱伦奎流下眼泪,掩面而泣。
想起那段李自成攻打开封的场面,周王腿肚子都在打转。
潞王朱常淓叹息道:“宗室之事说多了都是泪,连先帝都被逼的自缢,李贼真该千刀万剐,还有那些个朝廷官员,国朝养他们何用?”
“那些个当官的,只知道贪赃枉法,哪里将我大明江山放在心中?”周王恨恨说道。
他深恨贪官的主要原因是,封地上的官员帮周王府收佃户租子,明明几万两的租子,结果只交给王府几千两。
崇王世子嚼舌根子说道:“听我家长史说,工部一个叫冯大任的侍郎,可有钱了,前段时间接了紫禁城的修缮工程,捞了好多油水,随便撒泡尿都能肥二亩地!”
“孤真想舍了这身王位,去科举为官!”
朱元璋留下祖训,宗室子弟可以去参加科举并当官,但要舍弃爵位身份,称之为“换授官职”。
然大明近三百年,宗室子弟只出了十三个进士,大多有爵位的皇族子弟,选择躺平享受。
朱以海笑道:“别人寒窗十年苦读,你风花雪月十年,拿什么去科举为官?”
“不是有个姓曹的官说过一句话,叫什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孤才不想当负心人呢!”周王为自己辩解。
天气炎热,加上话题越聊越沉闷,一时间几人沉默不语。
潞王朱常淓出来活跃气氛,笑道:“孤演奏一曲,请诸位品鉴,如何?”
一旁侍立的刘朝会意,命人取来古琴。
然而潞王心高气傲,跟个大明星似的要求还挺高,一会儿说琴凑合,一会儿说环境不雅。
众人随着他,来转到厅外的凉亭,这里有假山,还有流水,又有各种绿植。
潞王朱常淓终于登台表演,他双手轻灵,在琴弦上抚动,如行云流水,给人以非常空灵的感觉。
朱以海暗惊,这家伙有点东西啊!
这些藩王虽然吃吃喝喝,但受到良好的皇家教育,才艺还是有的。
尤其是这潞王朱常淓,喜爱书画古玩,在绘画、音律、书法方面的造诣极高。
朱常淓尤爱弹琴,这些年光是制琴就有三千余张,制作的琴称为“潞琴”,自己还写本古琴谱。
“琴艺是不错,就是指甲太恶心了!”朱以海暗自嘀咕,险些吐了。
潞王的指甲很长,有六七寸,大概二十厘米,指甲上一层薄薄的竹筒保护着。
饶是如此,他的长指甲比女子还要灵动,绝美的乐章如清泉汩汩而流,琴曲仿佛勾勒出如诗如画的妙境。
所有人都沉浸其中,连鸟雀都被吸引而来,在枝头蹦跳。
一曲终了,众人抚掌赞好。
朱以海也跟着点评一二:“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潞王兄的技艺实在让人惊叹。”
“鲁王过奖了,这曲子不过是孤无聊时随性而写,算不得什么。”
说到这里,潞王举起酒杯:“愿诸藩和睦相处。”
这个逼装的......立意一下就上去了。
众人举杯对饮,一派融洽的景象。
酒过三巡,崇王世子朱慈爚忽然道:“诸位听说了吗?前天孝陵上空乌云密布,雷声大作,长江之水滚滚翻腾,异象频出!”
“咦,前日电闪雷鸣,鲁王是不是那时遭的雷?被此异象牵连误伤。”潞王朱常淓疑惑看去。
朱以海暗自得意,此种种异象,乃是天降神人,孤王临世的排面!
小场面而已!
“当日皇帝的登基大典险些中断,好在雷电骤止,大典才能得以完成。”
崇王世子低声道:“我听说孝陵前的供殿被雷击起火,有人说是祸事,新皇登基不利社稷,也有人说是我朱家祖坟冒青烟,大明将出圣主......”
“哼!”
周王朱伦奎愤愤不平道:“孤却听说,东林诸君拥立潞王殿下为帝,是江北那帮武夫暗中搞鬼,最终让福王走了大运登临帝位。”
“潞王殿下乐道忘势,不愧贤王之名,然天下神器,不可为也,无德者执之,天怒人怨!”
众人心中一震,潞王朱常淓脸色已经大变,呵斥道:“周王不得胡言!”
他急急看向四周,正厅内外除了他们四个,只有鲁王府管事太监刘朝,再无他人。
此刻,朱以海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只是吩咐刘朝:“刚才周王的话,要烂在肚子里,懂吗?”
刘朝像是睡着了,迷迷糊糊道:“殿下说什么?周王殿下要喝大肚茶?”
朱以海点了点头:“嗯,去让人沏茶。”
崇王世子压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道莫非周王说的是实情?是福王耍诈才抢了帝位?又引得异象频出?
又或是,真如外人所说,潞王才是真命天子?
当初崇祯皇帝自缢,江淮以南的半壁江山仍然在明朝的各级官员统治之下,但太子朱慈烺及两位皇子失踪已久。
留守南京的一众高官勋贵,只得从藩王中选一个立为新皇帝。
在江南势力庞大的官僚政治集团东林党,以“立贤”为名拥立潞王朱常淓。
然而在凤阳总督马士英和江北四镇武将的拥立下,福王朱由菘最终成了新皇帝。
此时周王朱伦奎当着潞王的面提及此事,不是耗子舔猫逼,没事找刺激吗?
“不利于皇室团结的话,不要说。”
朱以海轻饮果酒,放下酒杯,神色平静地看向周王:“小心祸从口出,你小子这些话传出去会惹出大麻烦的。”
周王那二傻子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福王当了皇帝,天位已定,无法更改,自己乱嚼舌头,不是找死吗?
额头冷汗直冒,周王诺诺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