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为何而拔刀的?”
苏岑抱着疑问,像往常那样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在他的前方,是顶着乱糟糟的油头,勾肩搭背一起同行的男生们。
他们从那些偏僻的巷子里走出来,一边议论着刚刚那个小姐多么正点,身材有多么棒。
当然啦,他们言语间更多的,还是一种达成了某种成就的自豪感吧。
众人一起哄笑,发出少儿不宜的声音。
经历过灾变后,道德和法律已经逐渐崩坏,女人在这个年头是很难独自活下去的,皮肉交易自然层出不穷。
只是,那些走在上学路上的女孩子们,依然光鲜亮丽。
她们挽着闺蜜的手,摘着路边灌木丛里的小花,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样子。
这世间本就各自下雪,各有各的晦暗与皎洁。
苏岑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他们的晦暗与皎洁。
他是有些羡慕这份热闹的。
走在沙漠里会寂寞,走在人山人海里,还是会寂寞。
正当他低头走着,一股淡淡的铁腥和肃杀之气,引起了他的注意。
仅存的几个猎人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道伤口,他们在招募一起猎杀的同伴。
他们没有大声吆喝,跟王婆卖瓜一样夸着当猎人的好处。
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个好营生。
来去匆匆的人们,都没有人愿意看一眼。
当难民苟且偷生,也好过死在魔物腹中。
看着那些带着伤,但仍旧执着坚毅的汉子,有个年轻的小伙子犹豫了一会儿,停住了脚步。
“媳妇,我想去当猎人。”
“你敢去当猎人,咱们俩就离!”
另一边,也有男人朝着这边走来,被身后的老大婶拉着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疯了?咱们家就你一个儿子!”
更有甚者,在提出要当猎人的想法后,被老父亲当着众人的面扇了两个耳光。
猎人们仍旧沉默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等了许久,有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老光棍走了过去。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有人鄙弃,有人扼腕叹息,也有人带着一丝敬意。
招聘的猎人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
“家里有没有老人和孩子?”
“没有。”
“能见血吗?”
“能。”
“能跑步吗?”
招聘人员看了看他的跟腱和足部,扁平足是不适合当猎人的。
“这当然没问题了。”
招聘的人没再多言,让他领取了刀具和枪械,登记好了自己的名字。
关于猎人能不能跑步的问题,苏岑听钟丘说过。
打猎能活着回来的人,都很能跑。
面对魔物袭击的时候,只要坚持跑下去,跑得比同伴远,就能活下来。
所以猎人们在招聘的时候,会象征性地问一下,能不能跑步。
苏岑以前参加长跑比赛的时候,钟丘一直要求他坚持跑下去。
他希望儿子在遇到魔物袭击的时候,能够成为跑得最远的那个人。
走进班级,苏岑渐渐发觉,有些东西在无形中改变了。
自从开始猎杀魔物之后,他身上就隐约有了一丝淡淡的杀意,其他同学只是经过他的身旁,便能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息。
没有人和他搭话,情窦初开的女孩们,也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张俊美的面容。
唯独夏梦依然洋溢着热情,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坐在了他身旁的位置上,递给他一个苹果。
“小岑,吃苹果哦。”
夏梦伸手掐着苏岑脸上的肉,笑吟吟地看着他。
“谢谢。”
苏岑接过苹果,隐隐能从夏梦身上找寻到一丝亲切感。
这种感觉,和紫苏非常相似。
就好像,夏梦和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
“梦梦,为什么你不和其他人一起玩呢?”
苏岑小口咬着苹果,试探着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特别开心,就像……”
夏梦杵着脸,沉思着。
为什么只对苏岑一个人好呢?
这个问题对夏梦很重要,她也一直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喃喃低语着,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就像在一片漆黑的海洋上,漫无目的地漂流了许久,潮涨潮落,有孤单的鲸鱼正在唱歌。我试图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总被海浪淹没。”
她的声音变得悠远,隐隐有些失落。
“月亮远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夏梦转过脸来看着他,像是在朗诵诗歌,眸中弥散着朦胧的水雾。
她相信,苏岑能听懂这些神经兮兮的话,她也只对苏岑说这些。
苏岑知道,夏梦很有朦胧诗人的潜质,她的思维和正常人不一样。
或许他和夏梦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怪物的血,是这份“血缘”让两人在朝着彼此靠近。
苏岑认真地看着她,那少女在说这话时,表情没有半点虚假。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褪去了色彩,都变成了黑白照片。
唯有她一个人是彩色的,穿着好看的白裙子,两侧梳着漂亮的麻花辫,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道缝。
那道缝隙里有他,还有满溢而出的温柔。
数学课,课堂上死气沉沉,有一大半的人趴在桌上睡觉。
苏岑听得很认真,夏梦有些不安分,上课偷偷看着一本小说,是《呼啸山庄》。
只是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
夏梦把自己用来盖腿防寒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怕他会冷。
一双玉白的长腿裸露在空气中,很是吸睛,就连这丫头自己,都忍不住欣赏了一番。
授课的数学老师尹菲,今天讲授的是几何运算和函数。
她连续问了两个问题,发现没有人回答,学生们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个性格温和的女老师,突然红了眼眶。
“能不能不要总是在课堂上睡觉?”
成年人的情绪崩溃,往往只需要很短的一瞬间。
“你们的爸爸妈妈将你们送到这里,不是来让你们睡觉的!”
尹菲歇斯底里地吼着。
课堂上睡觉的学生们不情不愿地起身,脸颊上留着书本的红色“吻痕”,赶紧推了推同桌的胳膊,示意他们起身。
但总是有人我行我素,只是睁开眼瞟了一会儿,便继续闭着眼呼呼大睡,不予理会。
“那些出去打猎的人,有多少死在了外面?你不读书能干什么?”
尹菲涨红了脸。
“老师,我爸说,现在已经不是灾变前的那个时代了。”
“那些怪物,难道还会因为你是个文化人,就留你一个活口吗?”
一男生嘿嘿笑了笑。
尹菲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道:“你以为时代变了,知识就不重要了吗?大错特错!”
“我问你,大城市为什么限制人口进入,它们明明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口,但为什么不对我们开放?”
那男生沉默了,不说话。
“这个世界正在不断淘汰那些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
“人类文明在面临灾难时,只有精英才有生存的资格,绝大多数人都会被抛弃。”
尹菲说着,神色中有一抹黯然。
“普通人努力读书,通过考试进入大学,就能获得在大城市定居的资格证,这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大城市有强大的军队和热武器保护,魔物不敢肆意地吃人。只有在那里,你们才是安全的。”
“你看看我们这里,没文化的人能干什么?只能去打猎,拿命换钱。”
“所以说,不管什么年代,没文化的人都是要吃大亏的。”
尹菲敲了敲桌子,很是严肃地道。
“今天这堂课,我不想讲太多。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班上的同学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林征,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尹菲看向班里最结实最壮的男孩。
“我啊,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成为一名觉醒者,赶走这片土地上的妖魔,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那男生的眼神变得灼热,憧憬着自己有一天成为盖世英雄。
“木南柯,你来说说。”
被点到名字的高个削瘦男生是为数不多认真听课的人,他很是认真地道:“我没有特别远大的志向,只是想过得比现在更好,想配得上喜欢的人,想让我以后的孩子过得比我更好,然后几代人一起努力,跨越阶级。”
他在说这话时,眼睛时不时地看向不远处的夏梦。
此时,太阳缓缓破开云层,温暖的光倾落在她的侧脸,那鬓间的几绺长发似在闪闪发亮。
“很真实。”
尹菲微微颔首,看向他身旁的一个矮胖男生。
“程飞,你呢?”
被点到名字的矮胖男生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笑着道:“想变成像苏岑那样的帅哥。”
班上顿时哄笑一片,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夏梦是木南柯心心念念的人,而那女孩的眼里却只有苏岑。
“苏岑,你呢?”
尹菲微笑着,看向那带着温柔笑容,精美得像是人偶一样的脸。
“阿甘?”
苏岑托着腮,轻声地道。
班上的笑声更甚。
夏梦没有笑,因为她明白他的意思,《阿甘正传》里有类似的一段对白。
“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能成为我自己了吗?”
人年轻的时候,想成为世界上的任何人,除了自己。
阿甘看似愚笨,实则非常清醒。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苏岑也是,他不想成为任何人,他只想成为他自己。
长大了,就做长大的苏岑,老了,就做老年的苏岑。
尹菲又陆续问了很多女生,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尽相同,折射出的价值观也有很大差异。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的未来会变得更好,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活成最讨厌的样子。
最后,尹菲又问了夏梦,夏梦的回答是“珍妮”。
下课的时候,尹菲拿了厚厚的一叠贴纸,发给了班上的所有同学。
“在上面写下你们的梦想,贴在墙上,等到你们毕业的时候再看看,看看它是否已经改变。”
“另外,我要布置一份作业,内容是写一封信,给未来的自己。”
对于上课以外的任何事,学生们都乐意参与。
尤其是听到后天会有一场郊游活动后,学生们更是欢呼雀跃。
“小岑,你的梦想是什么?”
夏梦在纸上写了一段话,轻轻问道。
苏岑仔细想了想,很是认真地道:“全世界的衣服都洁白如新,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提起梦想,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竟然是九月的模样。
“你呢?”
“我啊,我是没有梦想的咸鱼。”
夏梦微微笑着,伸出手指撑在那苏岑的脸上,勾勒出一丝柔和的弧度。
她的指尖是很暖的,让苏岑觉得之前淋过的冷雨也不太冷。
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梦想之后,夏梦便蹦蹦跳跳地拿起两人的贴纸,走到了那面墙面前,将两片心形的贴纸合在了一起。
苏岑也看着墙上的贴纸,寻觅着夏梦的心愿。
在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他找到了属于夏梦的字迹。
“我没有梦想,但是我想保护某个男孩的梦想。”
“哎呀,没什么好看的啦!”
夏梦见苏岑盯着那张贴纸发呆,不禁羞红了脸,连忙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女孩的心思倒也奇怪,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又不想告诉他。
“后天郊游唉,想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带!”
“橘子。”
“除了橘子呢?面包吃不吃?我妈这两天从城里带了好多黄油面包,香香软软地,特别好吃。”
富婆挽着小白脸的手,声音软软糯糯的,特别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