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政宗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砍了多少刀了,他在犬山贺心疼的眼神中换了四把刀,分身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分身’,分做了数十段。
又是一把刀被砍断了,橘政宗将刀把扔在地上,等着犬山贺递上一柄新的刀。但他没有等来犬山贺,杜宁不知从哪取来了一张洁白的方巾,蹲在了他的身边。
橘政接过方巾,将溅在脸上的血污轻轻擦去,面无表情的站起身。
“对于安全性给杜宁先生和昂热校长造成的不快,我深感抱歉”他微微鞠躬,在场的所有蛇岐八家成员同时鞠躬“还请昂热先生和杜宁先生移步源氏重工,在那里我们会为二位提供最安全和最舒适的服务。”
昂热闻言看向杜宁,发现杜宁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于是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意见。
蛇岐八家的人手开始陆续进场,他们还有着许多的工作,无论是半岛酒店的修缮还是安顿死者的后事,都要消耗许多的钱和心力。
杜宁双手抱住后脑跟着橘政宗的人马走了出去,昂热则是对犬山贺吩咐一番后转身离去,说要先去见一个老朋友。
啪——
黑衣人打开了奔驰的后车门,橘政宗刚要上车,却注意到了身后的身影。
“杜宁先生,前面那辆车将会送你到达源氏重工。”
“我和你一起,橘先生”杜宁微微一笑“你不是想和我好好交流一番吗?”
橘政宗手指在车门上轻轻地敲打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笑着点了点头。
“井树,我来开车吧。”
话音落下,站在主驾驶旁边的黑衣男人鞠了鞠躬走开了。
杜宁二人上了车,奔驰向着远方行进。身后就是漫天的火海,杜宁坐在副驾驶,通过后视镜看着空气中迸发的火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橘政宗默默地开着车,似乎是在想如何开口。
就像是冰冷的尴尬凝结了气氛,将他们的嘴给冻上了。
“杜宁先生有什么想聊的吗?”橘政宗率先打破了沉默。
“什么都可以,其实我还是比较健谈的。”杜宁说“橘先生没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什么都可以哦。”
“杜宁先生真是个慷慨的大丈夫啊”橘政宗眼角含笑“我问什么都能得到答案吗?”
“当然不是”杜宁笑了笑,看着橘政宗脸上僵住的笑容打趣“大部分可以,橘先生可以尝试一下。”
什么意思?橘政宗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老实说,他根本看不懂眼前少年的路数。杜宁敢上自己的车他还是能理解的,他在大庭广众下上了自己的车,出了什么事自己都难逃其责。橘政宗非但不能让他出事,起码,不能再自己的车上出事。
他无法理解的地方在于,眼前的少年为什么敢像一个心理咨询师一般,胸有成竹的以为自己能解答一切问题。
“杜宁先生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思来想去,橘政宗只能用这句话开口。
“不是误解”杜宁半闭着眼眸,血色的左眼闪烁着霓虹灯的光,十分漂亮“说真的,我恨不得当场干掉你。”
“杜宁先生真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不是玩笑。”杜宁认真的说“你就是本体吧,本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橘政宗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就像太平间里躺着的尸体一样安宁,唯一和尸体有所区别的,是没有那象征着死亡的煞白色彩。
但煞白还是存在,并不在橘政宗的脸上,而是橘政宗攥着方向盘的手。方向盘被攥的咯吱作响,强烈的推背感传来,杜宁和橘政宗的身体不约而同的向后微仰,紧紧地贴着座椅。借着余光,杜宁能看到奔驰操作界面上面的指针急速转动,指向了红色的危险区域。
“果然,你真的是本体啊。”杜宁微低着头颅,就像个伤春悲秋的少女,在感慨花朵必定会坠落。
老实说,在龙族三的前两部,橘政宗真的称得上是一个很棒的角色。他有着坚韧强大的毅力,有着珍重的亲人,有着敬畏他的下属。
虽然和书中的主角立场不同,但不可否认‘橘政宗’真的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
老贼将他塑造的太成功了,他能记住每一名下属的名字,他和源稚生的父子情简直催人泪下,为了理想而死的他真的很难让人不敬畏。
所有的读者看到他是最终反派时都会非常错愕,就像刚刚吃了一顿大餐,打着饱嗝准备擦嘴的时候,厨子跑出来嬉皮笑脸的说‘你以为你刚才吃的是山珍海味吗?错了,你吃的其实是狗屎啦!’
真可笑啊...
杜宁宁愿相信橘政宗也是个被控制的分身,在平时是一个很有理想的蛇岐八家大家长,在被真正的反派敲响控制他的梆子后,强行用另一个不该存在的极恶人格将原本人格替代了。
但他就是个真正的坏人啊,不是因为他被控制了,也不是有什么隐情。杜宁在看到最终结局后反复看了龙族三很多遍很多遍。就是希望找出橘政宗不是坏人的证据,他希望橘政宗的崩坏是老贼为了随便填个坑捏造出来的谎言。
但他失望了,他最终找到了橘政宗才是本体的关键性证据。
“我听闻橘先生喜欢锻造刀刃。”
橘政宗没有回话,面无表情的开着车。
杜宁继续阐述。
“日本是个小国,较小的领土导致资源极为匮乏,钢材较为贵重。这使得有些人不得不采用最有效的方法利用钢材,他们发明了把能做出锋利刀刃的硬质钢材和质地较软的普通钢材结合的办法,他们被称为刀匠。”
“每一个刀匠都是敏感的,他们会在看似简单的捶打过程中施加极致入微的操作,火工锻打、复合、锻胚、淬火、研磨,对一柄好刀来说,每一个步骤都是关键。只有将所有步骤进行到完美,才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刀匠。”
“每一个刀匠都是几十年的经验积累而来的,这个经验不是游戏里随随便便就能赋予的技能,想要学会就必须花几十年去学习,不存在任何投机取巧。”
“所以,分身不会锻刀。对吗?”
“你就是本体。”
橘政宗猛地踩住了刹车,奔驰的轮胎紧贴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嘶鸣。杜宁早有预料般抬腿踩在用来储物的手套箱。
车子停下了。
杜宁回头观望,发现他们正在东京著名的彩虹大桥上。漆黑的夜幕下,无数的高楼灯火灼灼,星星一般明亮。
橘政宗从后备箱取出红色的警示牌放在车后五十米的位置。从怀里取出一盒香烟,点燃。
“如果我也有这种获知情报的手段,是不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别人的。”他说“我只会在暗中布置着一切,细心地琢磨每一个细节,然后在像个忍者一样在关键时刻从敌人背后闪出,一招致命。”
“我知道。”杜宁看着远方的夜色“但我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没自信到以为自己能和快要入土的人比拼谋略。我只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你根本反应不过来。”
“我也知道。中国有句俗语,乱拳打死老师傅。”橘政宗说。
什么狗屁的谋略都是扯淡,古代再有天分的年轻人在没有获得充足经验的条件下,都没办法和老将掰手腕。比如赵括,又比如马谡。
试过的人大多都死了。
“你的目的是绘梨衣吗?”
“对。”
“我不会把她给你。”
“我一定会带她走。”
“就凭昂热?”
“这是机密,我不会告诉你”杜宁认真的看着橘政宗“但我不建议你尝试。”
橘政宗微微一愣,然后大笑着摇了摇头。哪有准备好陷阱却告诉别人的道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你到底要和我谈什么?”橘政宗眼睛带着笑意,看上去就像个被孩童挑战棋道的慈祥老人“难不成你上我车的目的就是告诉我,我一定会输吗?”
“的确,我没有和你谈的必要。但我还是来了。因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替很多人问的。”
“你问。”
“你真的没有在乎过源稚生和绘梨衣吗?”
闻言,橘政宗深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或许是吸得太过着急了,他发出剧烈的咳嗽声,烟雾一团一团的从他的口中喷出,每一团的颜色都比前面的要浅。它们在空气中像个孩童一样蹦跳着。远处吹来一阵微风,它们忽地一下就被吹散了。
很久以后橘政宗终于不咳嗽了,他看着杜宁,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又是很久以后,一句冷漠的话语从他的口中砸了出来:
“没有。”
“我知道了。”杜宁转过脸去不再看他“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明天?”
“明年。”
“为什么不是明天?”
“因为你不该死在我手上。”
“哦。”橘政宗点了点头“但我不会等死,在那以前,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杀了你。”
微风席卷波涛,彩虹大桥下方的水面上激起阵阵的纹理,它们一圈又一圈的在水面扩散,在很远很远的远方消失不见。杜宁回过头来,他发现橘政宗也在看着那一缕缕波涛。
他莫名想起龙族三里一段并不经典的对话来:
‘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今晚还想再去一趟刀舍。’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锻刀?’
‘想打一柄刀送给你,当是庆贺你成为新的大家长。’
.
杯中的酒已经空了,源稚生仍站在窗边。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远处驶来,在楼下停住。橘政宗打开主驾驶的车门来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一个年轻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政宗先生传来消息,说杜宁先生接下来的几天会住在源氏重工里。”
樱轻手轻脚的来到源稚生的身后,平时冷漠没有感情的瞳孔中隐隐透着担忧的意味。
源稚生在那场睡梦醒来后就一句话都不说,樱真的很担心。
“我记得是家族安排他们住在半岛酒店。”源稚生说。
樱犹豫了一下,开口:“半岛酒店今晚遇到了鬼的袭击。”
源稚生忽地回过了头,樱感觉自己都要被那冷漠的视线冻僵了,她慌忙的低下了头,声音都打起了哆嗦。
“当时您刚刚醒来,我认为您的身体状况没有出场的必要。”
“所以,没有将鬼出现的消息告诉我,是你的意思?”
樱仍然低着头颅,没有说话。良久,源稚生的叹息传来,她抬起头看着源稚生,发现他的眼里充满了歉意。
“抱歉,是我今天太急躁了。”源稚生轻声说“退下吧。”
樱走了,源稚生默默地倚在窗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杜宁受到了袭击?为什么?是猛鬼众为了给蛇岐八家造成麻烦,刻意策划的一场阴谋吗?
源稚生在内心思考着,努力的想要找出杜宁受到袭击的原因来。可思来想去,除了猛鬼众,他找不出其他人针对杜宁的理由来。
想了很久很久,他放下手中的空杯,穿上黑色的长风衣向门外走去。穿过曲折上下的楼梯,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白色安全门出现在眼前。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卡片来,将卡片贴近门口的读卡器。
“验证通过,允许进入ξ层,欢迎回来,执行局的源稚生专员。”机械化的女声中,银色大门轰然中开。
他走了进去,走廊上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福尔马林味,这种气味在医院里随处可见气味竟然也充斥了这里。他在福尔马林的气味中向前走去,像是一个走在宽阔的迷宫里的人。
迷宫又大又深,普通的人进去只会碰到骇人的陷阱和怪物。只有恶魔的同党和坚韧的勇者才能找到最深处的公主。
又过了很久很久,源稚生总算到达目的地了。一扇巨大的金属门出现在视野里,银色的门把手上有着大大的密码锁,源稚生在上面输入密码。解码完成。金属门开始释放阀门里的高压氮气,门上的红灯变成绿色,‘咔嚓’一声,门开了。
源稚生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向里面迈步。
他突然很害怕,害怕自己走几步就能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害怕自己能看到那个女孩躺在茧里哭泣。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来时的路,没有面色绝望的男孩,只有又黑又长的通道,像是一只张开嘴的巨兽,它的嘴里全是阴影。
忽然,在金属门前方的长长步道尽头,一扇有着蜡烛的拉门被打开了。
一道鲜艳的红色从里面探了出来,它们轻轻地垂在地上,面容精致的女孩斜着脑袋看着源稚生,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欣喜。
源稚生被那道红光照亮了。
“我回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