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梁尽量用着父母能接受的方式,细致的介绍着。
觉着父亲大致能够接受了,他才从包里拿出了管李建方借的两万块钱。
“钱暂时是管别人借的,不过照电话机目前的行情,赚回来就是几个月的事,所以你们也别担心。现在外面到处是下岗工人,去找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不如就先等一段时间。家里那么多地,我妈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以往家里的农活,都抗在母亲肩上,起早贪黑的父亲根本抽不出时间来。要是遇上插秧收稻谷这些重活,母亲都要等到三兄妹放假回家之后才敢动手。
“这么多钱,别人说借就借了?”
拿着儿子塞到手里的钱,袁正邦心里不是滋味。自己的儿子他还是了解的,不管窘迫到什么地步,孩子们都不会去走歪路。
但这两万块钱的分量,也确实太重了。别说整个村子,就是旁边的镇上都没几家能拿出这么多钱。
有这个钱,他这个当父亲的压力的确会小很多。但是突然间看到打小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儿子突然长大了,会老生常谈一般的说着电话机在浦江的行情之类,他心里感到值得的同时,也有了些莫名的挫败。
他突然明白了袁梁为何在上课期间也要跑来家了。
无非就是想跟他这个当爹的说,当儿子的长大了,家里有什么事别再瞒着他。
“你爷说的没错,读书才有出路,别因为有了点钱就忘了根本。”
沉默许久的袁正邦只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之后,便拿着钱钻进了里屋。
袁梁回过头,才看到门边上的母亲拎着锅铲走回灶台。
他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把边上的烟酒收起来,就听到院坝里传来了脚步声。
袁梁抬头朝窗户看了眼,立马窜出门去。
“爷,你怎么来了?”
老人背着手朝院坝里走来,脚下的大胶鞋踩着有些泥泞的院坝,声音格外入耳。
“听你老杨叔说你回来了,就顺道过来看看。”
得,老人肯定也认为他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我还说等会去看看爷和奶呢,快先进来,我妈正在做饭,我去把奶也叫过来。”爷爷和奶奶跟着小叔一家住在以前老房子,倒是先成了家的父亲早早搬到了现在的三间大瓦房。
见着父亲有些尴尬的从屋里钻了出来,袁梁暂时把老人交给了父亲。
老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在这个家里,说话却是最管用的。
袁家属于村子里的外来户,爷爷则是因为在解放战争时期受了伤,在村子里养伤,最后便彻底留了下来。
所以村子里的很多人,见到袁梁不是叫表哥就是叫表叔的。
老房子不远,漆黑的梁柱和斑驳的木门镌刻着岁月的痕迹。
袁梁还有些年幼时和老二掏燕子窝的记忆,再多就记不清了。
“叔,家里秧插完了没?”
“哟,老大真回来了呀,刚你爷说我还不信呢。”袁正刚回过头,露出一脸庄稼人的诚恳。
“早上的车,去看了下袁栋和袁艺,才刚到家。奶呢?”
他正说着,奶奶就从灶房走了出来。
“梁梁你咋回来了,是不是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刚你爷听说你回来,他那个急得,你来的时候见着他没?”
奶奶就不像爷爷和父亲那样沉得住气了,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在我家呢,奶你别做了,我妈都做好了,我叫叔和婶他们都一起过去。”
虽然分了家,但因为在村子里属于外来户,所以两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平日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能凑一起。
“大白天的吃什么饭,你叫你奶就好了,你婶子都还没回来呢。”袁正刚客套着。
“麻烦什么,奶都没做好,一起去了。”
袁梁好说歹说,才让奶奶摘了围裙。
可刚走出家门口,奶奶又开始念叨了,“梁梁,跟奶说,你是不是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去年你去上学不都过年才回来的吗,怎么这五荒六月的就回来了?”
袁梁搀着老人,“奶,我就是听说我爸下岗了,回来看看。小艺在信里说我爸过年就下岗了,我在家的时候也不跟我说一声。”
“下岗了就下岗了,听你叔说现在城里都是下岗工人,也没什么稀奇。你爸是大人了,还轮得到你担心他不成?”
袁梁笑着,“来看看才放心嘛,听说咱们村明年就能装电话了,到时候我给家里装个电话,有什么事打个电话说一声,就不用来回跑了。”
“装电话,那得多贵?”
“嘿,也没几个钱。”
回到家,爷爷已经搬着竹椅坐在了大门口,老神在在的抽着旱烟,看样子是父亲把情况都跟他说了,袁梁瞄了眼厨房,发现父亲在忙着做菜。
“老头子,到底是咋回事?”奶奶见着爷爷,便有些迫不及待,她也知道袁梁没跟她说实话。
“没啥事,孩子出息了回来看看也是应该的。老大,过来跟爷好好说说。”
五六月份的邵市早就没了寒气,袁梁从屋里搬了两张椅子出来,才慢慢的跟老人解释着。
“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老人前年南下,给我们的经济解开了枷锁,现在只要有胆子出去的,多少都能挣些钱回来。邵市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是咱们的东西没那些洋鬼子的好,自然就销不出去,慢慢的邵市那些大厂就被拖垮了……”
袁梁尽可能简单的解释着,老人听着也慢慢的点了点头。
“那你意思是说,以后咱们国家的重心,就得放在沿海那边了,打起来怎么办?”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人,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打不起来的,经济松了绑,咱们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浦江现在已经大变样,还在市中心建了个明珠塔,400多米呢,比村后面的凤凰山都要高,听说工人上去了都看不清底下的人。到国庆的时候就建好了,爷和奶好好的养好身子,等国庆的时候我接你们过去看看。”
“比凤凰山都高,那得有多高?这山也就你爷年轻的时候到过山顶,你爸你叔都没上过呢。”背后的这座大山,也同样是这方水土的骄傲。
可爷爷却摆了摆手,“费那劲做什么,我和你奶都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好看的。你有本事帮衬帮衬家里就行了,看来还是走出去才管用呀。”
可袁梁却突然的愣了愣。
有些话,他上辈子是从未听老人说过的。
一方面,当时年轻气盛的自己很难静下心跟老人聊这些。
而更多的,则是因为上辈子的自己过得很窘迫,从来没有帮衬过这个家里什么事。
他突然有些自责,为自己上辈子的碌碌无为而感到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