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山风鼓荡。
早起的鸟儿啼个不歇,不知又有多少虫儿遭殃。
秦川伸手系着裤腰绳,打个哈欠,踏步而出,心情大好。
袖中空空荡荡,怀里轻快舒畅。
再也没有什么灵肉、竹卡、松果之类,时刻硌在身上,令人浑身不自在。
连觉也睡得舒坦些。
“听说了吗?御剑峰的发长老,前几日一人一剑,杀入魔道三绝谷里。”
几名杂役院弟子,端着面盆,蹲在墙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侃闲扯。
“将那聚赌堂和万毒堂,杀得个片甲不留……”
秦川自去灶房捞了盆面,凑到一旁,闲听八卦,大快朵颐。
吃饱歇足,日上三竿。
这才从屋里取了包袱,沿着山路上行。
这是昨日在坊市上,帮那朝雨小师太,购置的日用杂物。
虽说打心底里,总觉那小院有些邪门。
人也有些天煞孤星相。
但毕竟昨天才以此为由,去山下走了一趟。
总也得言行如一才好。
本就是山间小道,在茂密花木掩拢下,更显曲折狭窄。
枝叶间露水还未干透。
不过短短百步,已将秦川裤腿浸湿。
等到行至小院外头,连灰白素衣上,也落了不少湿痕。
“师太,朝雨师太!”
秦川驻步院外,轻声呼喊一句。
稍候片刻,院落禁制应声而消,这才抬步踏入其中。
嗯……
好凉……
甫一进入院中,秦川便觉有些异样。
虽说昨日清扫之时。
便已察觉这小院里,似乎比别处凉爽一些。
但当时感觉并不强烈,又忙着完成差事。
也就未曾太过在意。
今日来得较早,裹了一身露水。
凉气侵袭在濡湿布料上,瞬间显得格外阴冷。
尤其是湿透了的裤脚处,更是沁凉入骨,如坠寒窟。
秦川暗暗打个寒颤。
不由将目光投向院角,那幅由歪槐古井、黑猫戏鸦,构建而成的诡谲景象。
就这几样东西凑一块儿,阴气想不重都难。
在这种地方住得久了。
轻则郁郁寡欢、阴邪入体、堕入魔道。
重则……风湿骨痛、类风湿关节炎。
也不晓得柔柔弱弱的小师太,能不能经受得住。
“是秦大哥吗?还请屋里一叙。”
胡乱思忖之间。
软软怯怯的少女糯音,从正堂主屋轻然飘出。
秦川回过些神来。
连忙稍稍正色,紧了紧衣襟,踏步入内。
宽敞厅堂之中,虽然依旧稍显简朴,但已比昨日整洁许多。
阳光从屋顶亮瓦间,斜斜倾洒下来,照得屋里亮亮堂堂、窗明几净。
身形削薄、弱柳扶风,眸中一片惨白的素衣小尼姑,正扶着桌边,摸摸索索拎起茶壶。
或许是今晨阳光照得通透。
又或是风雨飘摇,终于安顿下来几分,心头哀愁舒缓了些。
昨日看着苍白纸色的面庞上,稍稍多出几分血色。
本就天生丽质的面容,显得更加娇柔欲滴、惹人怜爱。
“我自己来吧。”
秦川见状,随口道了一句,凑上前去。
将茶壶茶杯接到手中,自顾自斟上两杯。
“劳烦秦大哥了。”
朝雨双手松开,一时有些局促无措,只得挤出几分微歉笑意,轻谢一声。
秦川端起微冷茶水,一饮而尽。
这才将背后包袱放到桌上,轻轻解了开来。
“这是毛巾……这是皂角粉……这是糖罐和盐罐……”
一样一样递到小尼姑手中,让她自行摆放归置,日后一个人时,才好方便取用。
“要不以后每天,还是叫人从膳房送饭上来吧,也耽搁不了什么事。”
一样样交代完毕。
秦川沉吟片刻,还是再一次出声建议。
对于一个盲人,每天自行生火煮饭,始终还是不太放心。
“秦大哥多虑了,朝雨幼时便已失明,这些年早都习惯了。”
小尼姑却是依旧坚持,不愿与人多添麻烦。
边归置瓶瓶罐罐,边含笑应答道:
“莫要看我瞧不见东西,先前在庵里时,师傅们都夸我手艺巧,饭菜煮得好吃哩。”
提起水月庵里往事,嘴角不由微滞片刻,面上闪过些许悲楚。
旋即又舒缓一笑,兀自继续说道:
“既然秦大哥不信,中午正好留下来吃些斋饭,也好尝尝我的手艺。”
一副强忍悲痛、悲中含笑的坚毅模样。
看似娇柔瘦小、弱不禁风的身躯里。
饱含着积极向上,坚强乐观。
不过秦川倒是不太吃这一套。
就算不是来者不善,至少也是个天煞孤星。
多保持些距离,总归没有坏处。
“午饭就不吃了,院里还有差事要忙。”
施施然站起身来,言语之间,语气愈加客套:
“以后每隔三五日,我便送趟食粮上来,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就是,千万莫要与我客气。”
反正已经有人付过灵石了,随手之劳而已。
“那就先谢过秦大哥了,秦大哥真是个大好人!”
小尼姑自是莞尔一笑,露出个浅浅酒窝。
“正好现今屋里还有些杂乱,等到收拾工整,更加熟悉适应一些。”
“再请秦大哥来做客,到时再好好尝尝朝雨的厨艺!”
巧笑嫣然、娉娉婷婷。
也不知是何等样的苦难。
才能令得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出落得这般乖巧,这般深谙世事。
生活啊,真就是个王八蛋。
秦川也不再多留。
简单与朝雨约定下来,自顾自走出庭院。
瞥了眼院角槐树古井。
心想去哪儿寻摸两道灵符,稍微给镇上一镇。
“嘶……”
“咯咯……咯咯咯……”
忽有数道打着寒颤、断断续续之声,蓦然传入脑海。
“好冷啊……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会如此阴凉寒冷……”
“石……石盖兄,能不能稍稍偏一偏,漏些阳光下来……”
“没……没用的,你看上面的槐兄,全身都沐浴在阳光里,还不是冷得直打哆嗦。”
声音来源很明显。
正是院里那处,本该阴气森森的角落。
秦川这才猛然惊觉。
明明山间并无风息拂过。
那株还算茂盛的歪脖子槐树,枝叶却是轻摆微摇。
乍一看去,仿似是惧怕着什么,在颤颤发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