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变换。
沪海,城西,临近城郊的地方有一个大杂院,门拱上方有四个字:猪笼城寨。
城寨里有一幢破破烂烂,三面合围的楼,楼上住着数百户人,一楼则是商铺与库房。
虽然只是一个大杂院,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日杂用品、棉花铺、小吃店、蛇羹店、胭脂铺、裁缝铺、跌打馆……应有尽有,俨然一个小集镇。
城寨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人称包租公、包租婆。
除此之外,全是租户。
一大早,楼上的租户便争先恐后端着脸盆下楼洗漱,院中的水笼头边也排了不少人等着接水。
当前年代,军阀混战,西方列强横行、黑帮泛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但是猪笼城寨却一向很安宁,宛如这乱世中的一块人间乐土。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贫民区,连黑帮都没兴趣过来收什么保护费。
等到大多人数都接完水,一个赤着上身,穿着短裤的年轻人走到水笼下,本来准备洗头。
结果洗着洗着,这小子干脆将身子探到水下开始冲澡。
这家伙外号酱爆,是个剪头发的。
正洗得嗨,突然间……没水了。
酱爆拍了几下水笼头,还是没水。
于是忍不住站起身,仰起头来,冲着四楼一间窗户大声道:“包租婆,包租婆,为什么没水了呢?”
楼上,窗户“咣”一声打开。
包租婆探出头看了看,随之“沓沓沓沓……”一阵风似地跑了下来。
她口中叼着一根烟,头上裹着烫发卷,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衣,脚上穿着一双拖鞋,一副凶悍的模样。
“水费不要钱啊?你们这些混蛋。这个月水费也不交,还这么多废话说。”
酱爆回道:“可是我头洗到一半,你把水闸关了。”
包租婆恶狠狠道:“我不光现在关,从明天开始,逢一三五停水,二四六间隙性停水,怎样?
斜眉歪眼,一个个鬼哭狼嚎,找死啊?我看你们都活腻了。”
包租婆这张嘴,一向都是刀子,从不饶人。
“估得摸泥,包租婆……”
卖油条的小贩阿鬼上前打了个招呼。
包租婆一瞪眼:“估你老母,今天要是再不交租的话,烧了你的铺子。”
当然,这也只是说说而已。
铺子又不是阿鬼的,而是包租婆的。
其实一众租客都知道,包租婆一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楼里几百家租户,几乎都是外来的贫苦百姓。但凡有点钱,有点路子的恐怕也不愿住在如此杂乱的大杂院。
院子里有人养鸡养鸭养猪,甚至还有放牛的。
走廊里不时有小孩蹲着大小便……
“笑,笑什么笑?你个老x眼……”
包租婆又冲着裁缝铺的阿胜骂了一句。
紧接着,又见扛着几麻袋粮的苦力强走过来,又忍不住骂:“这么大力气,活该你做苦力,欠我几个月房租,早上都不打声招呼,累死你个王八蛋……”
这打招也骂,不打招呼也骂。
一众租客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纷纷出声指责。
包租婆脸色一沉,深吸了一口气,随之大喝一声:“造反啦?”
声音在天空中飘荡着,竟震得一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这时,三楼上一扇窗户打开,许长安不由探出头看了看。
如今他也是这里的租户。
当然,他是有意到这里租房住的,毕竟这里充满了市井烟火味,更加有利于他的尘世历练。
猪笼城寨看似杂乱,实则卧龙藏龙。
首先,包租公夫妻二人都是武林高手,当年人称神凋侠侣……
包租公,乃是太极拳高手,而包租婆,则擅长狮吼功。
刚才这一吼,仅施展了一分力量,便震得一众租客败下阵来,纷纷散开。
“哼,跟我比嗓门?”
包租婆冷哼一声,又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楼上,许长安瞟向大门方向,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是很精彩的一天。
二楼,包租公鬼鬼祟祟在女浴室门口偷看。
结果被包租婆逮了个正着……
“砰、砰、砰……”
很快,楼上便传来了一阵暴打的声音。
可怜的包租公,被包租婆揪着头打得鼻青脸肿不算,还从四楼给直接扔了下去。
不久后,一个胡子拉渣的男子与一个身披黑披风,胖胖的男子一起走进了城寨。
而这时候,许长安正站在窗户前,一脸微笑。
“这小子,果然来了。”
那个年轻男子正是阿星,一个街头混混。
胖胖的男子是他发小,外号肥仔聪。
这哥儿俩混得很惨,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还时常流落街头。
今日里无意间路过猪笼城寨,发现这里大多都是贫苦百姓,应该比较容易敲诈……
所以,便走了进来。
酱爆正在吃面,一见阿星二人进店,赶紧起身招呼:“哪位剪头?”
阿星指了指肥仔聪:“我大哥。”
“请坐!”
这时,阿星忍不住多瞟了酱爆一眼。
这家伙穿着一件露脐短卦,一条短裤也不知忘了还是怎么回事,后面的屁股都亮出了半截。
随之,阿星又下意识看了看店里的环境,除了理发之外,店里还摆着不少连环画。
“察察察察……”
酱爆的动作相当的熟练,相当的快,还没等阿星回过神,耳边已然传来一道声音。
“剪好了,谢谢五毛钱。”
猪笼城寨的房租很便宜,这也是那些外来的贫苦百姓喜欢在这里租房的原因。
相应的,这里的消费也很便宜,在外面剪头发最少也得一块钱。
阿星愣了愣,仔细看了看肥仔聪的头发,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不由“哇”了一声。
“很漂亮吧?”酱爆得意洋洋说了一句。
“干吗剪这么漂亮?谁叫你剪这么漂亮的?找茬啊?”
一听此话,肥仔聪当即配合默契,冲着酱爆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样子。
同时,身子一抖,披风滑落到地上,亮出了胸前纹着的两把交叉的斧头。
其实这并不是纹上去的,而是画的。
两把交叉的斧头,正是当下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斧头帮的标记。
斧头帮的老大人称琛哥,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这家伙一手创建了斧头帮,带着一帮小弟四处火并,连曾经不可一世的鳄鱼帮都被其吞并,一跃成为沪海四大黑帮之一。
阿星装模作样道:“大哥,你别生气,他是我朋友,让我跟他说。”
然后走到酱爆身边,一副好心肠的样子道:“斧头帮大哥,两把斧头你也亲眼看见了,坏人唉。
你把头发剪这么漂亮,要死人的,知道吗?”
酱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所以你真是的,那,我跟你聊得很投缘,你多少赔点医药费,我帮你摆平,好不好?”
酱爆摇头:“不好!”
“哼!”
肥仔聪又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大哥不要生气,斧头收起来先,我来跟他说。”
阿星又将酱爆拉到一边劝道:“你看,我一直在帮你。你看方不方便多少拿点出来,摆个十桌八桌,要不半桌也行……”
酱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你勒索我。”
阿星:“……”
这家伙看着一副蠢蠢的样子,怎么有点不好湖弄啊?
于是又冲着肥仔聪喝道:“大哥,大哥……”
“呼……呼……”
尴尬的是,肥仔聪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好在,阿星很是见机,当即道:“哇,我大哥一睡醒就要砍人,你看你看,他很快就要醒了。”
酱爆刚要说话,这时,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正是许长安。
“酱爆,怎么回事?”
“他勒索我!”
酱爆抬手指了指阿星。
“勒索?”
“这位兄弟,事情是这样……”阿星上前解释:“我们是斧头帮的,这位是我大哥……”
“你们是斧头帮的?”
“当然,没见我大哥胸前两把……”
“啪!”许长安一巴掌拍了过去:“就你们俩这熊样还斧头帮?酱爆,拿水来。”
“哦。”
酱爆应了一声,去舀了一碗水。
许长安接过水“涮”一下泼到肥仔聪身上。
肥仔聪睡得正香,水一浇突然醒了:“阿星,下雨了……”
许长安一脸嘲弄:“是啊,下雨了,两把斧头也淋花了。”
那两把斧头本就是画上去的,水一淋可不就花了。
这下,阿星不由面如猪肝,依然还在强自狡辩:“我们真是斧头帮的,随随便便赔点医药费,这事也就算了。”
这时候,外面突然围来了不少人,一个个怒视着阿星与肥仔聪。
不过,阿星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脸皮还真是厚,走到外面喝道:“出头鸟啊?我们是斧头帮的,哪个不怕死上前一步啊。”
结果,所有人都上前了一步。
阿星退了一步,手一摊:“好啊,那就是没得商量,江湖规矩,单挑啊,就是一个对一个,谁也别想犯规啊。
那个拿葱的大婶,说的就是你,出来!
你这么凶做啥?让你一拳都可以,来啊,打我啊……”
大婶微笑着一拳打过去。
“噗”
阿星当场弯腰,吐了一口血。
“大婶,干什么的你?”
“俺是耕田的。”
“耕田就滚回去好好耕田……”
“有毛病。”
大婶滴咕着走开了。
“那个那个……矮子,五尺差半寸那个,出来。”
哪知,对方一起身,竟然比旁人还高了一个头。
“喂喂喂,我这辈子最瞧不起那些不老实的,坐下……那个那个……小鬼,对,就是你,小鬼,出来。!”
结果,那小鬼一走出来,便亮出了浑身肌肉,骨骼卡卡作响。
“够了够了,怎么就没有一个像人的……”
“砰!”
这时,许长安走了出来,一脚便将阿星踹飞。
“喂,赔汤药费……”
“砰!”
紧接着,肥仔聪也被许长安像扔死耗子一般给扔了出来。
随之,许长安冷冷道:“滚!像你俩这种人渣,活在世上都是多余,浪费粮食,不如找口井自己淹死算了。”
这,是激将法。
人,只要不是白痴,多少都会有一点羞耻之心,更不要说阿星本就是一个曾经有过远大抱负的。
之所以沦落为混混,也是因为世道太乱,为了生存。
所以,许长安就是要羞辱他,让他慢慢觉醒。
“好,你们竟敢与斧头帮作对,走着瞧。”
阿星眼见讨不了好,只得扔下一句场面话,带着肥仔聪一起灰熘熘而去。
“好了,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许长安冲着大家挥了挥手。
另一边。
阿星蹲在街头,冲着肥仔聪道:“我说多少遍了?要狠嘛,狠一点,这样别人才会怕你。”
“嗯……”
肥仔聪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
“再狠一点,演戏就要演全套,你不要每次都睡着……”
肥仔聪委屈道:“装狠很累的。”
“累?湖口啊大哥……这个世界满街都是钱,遍地都是女人,谁够狠谁就能争得赢。”
“可是……今天那些街坊很凶的,咱们又打不过……”
“打不过?我只是不想打而已,别忘了我可是练过武功的。”
肥仔聪愣了愣:“武功?你什么时候练过武功?”
“哼!”阿星不屑地哼了一声,眼神有些飘移:“难道我学过如来神掌也要说给你听吗?”
这话倒也不假。
那还是阿星很小的时候,有一天遇上了一个老乞丐。
那个老乞丐说阿星骨骼清奇,乃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还说什么警恶除奸,维护世界和平的任务就交给阿星了云云。
然后拿出一本《如来神掌秘笈,说是什么无价之宝,但是与阿星有缘,收十块钱好了。
阿星跑回去砸开凑钱罐,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买下了这本秘笈。
后来没事就练,没事就练……
有一天,他遇上了几个小混混欺负一个哑女,便勇敢地冲了上去,准备用如来神掌对付那几个混混。
结果,却被对方揍了一顿不说,还被狠狠羞辱了一通,临走了还一人在他头上洒了一泡尿。
从那时候起,阿星便自暴自弃,沦为了一个街头小混混。
因为他认为这个世界欺骗了他,好人没有好报,那不如做个坏人。
“咦,冰淇淋……”
肥仔聪眼见一个女子推着冰淇淋车经过,不由嘴馋。
阿星冲了上去:“两个冰淇淋,一个奶油,一个巧克力。”
女子拿出冰淇淋递给阿星二人,随之,却又愣愣地看着阿星。
阿星没有认出她来,但是她却隐隐认出了阿星。
这个卖冰淇淋林的女子,正是当年那个被小混混欺负的哑女。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忘阿星。
“看什么看?没看过吃冰淇淋不给钱啊?”
阿星哈哈大笑,与肥仔聪一起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