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渐入深秋,北方昼夜温差也渐变大了起来,晌午时分尚能察觉一丝燥热,直至深夜走在褪去白日热闹的琉璃厂大街上,余旺财竟是感到了一丝丝的寒意来。
这寒意一多半儿倒是被惊鸥院的老鸨的冷血无情给刺激的——他刚被老鸨从老相好儿惊鸥院的头牌小素贞的被窝里给赶出来。
因在尚珍阁碰了个软钉子,当着人家店员的面儿想收人家的店铺,任谁听了也不会舒服,自讨没趣的余旺财只好悻悻的告退,连天青无纹水仙盆的下落也没好意思问。
从尚珍阁出来后,余旺财掂了掂自己身上的几块儿大洋,一个没忍住,钻进惊鸥院找自己的相好去了。
惊鸥院的老鸨本就看不起余旺财,这花街柳巷向来就是男人的销金窟,更是一个无底洞,余旺财虽说小有家底儿,但他看上的是人家的头牌小素贞,十块大洋也就够见一个钟头的。
但这余旺财向来骚包,一来二回硬是迷上了这小素贞,还心心念念的说要帮人赎身。
这小素贞本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但随着年龄渐长,也开始为自己今后考虑,她所接触的一众客人里,也只余旺财正儿八经的提过给她赎身的事儿。
这余旺财虽说其貌不扬,是个赖皮流氓的性子,但毕竟许了小素贞一个正房的地位。
所以,小素贞也渐渐对他芳心暗许,每回余旺财虽给的嫖资不足,但她往往逆了妈妈意,宁肯自己贴钱,也多陪余旺财些时间,甚至倒贴酒菜的事情也没少做。
余旺财这回本就带了不足十块大洋,硬生生在小素贞那儿从下午直待到了半夜。
当然也不是一直那么硬,比如,被老鸨光着屁股从被窝里揪起来的时候……
灰溜溜的走出八大胡同,余旺财身上连坐黄包车的钱都没了,只好独自迎着夜色回琉璃厂——这厮不过光棍儿一条,连个正经家宅都没有,平日里都住在自家店里。
琉璃厂深夜早已关门,路过尚珍阁的时候,余旺财还特地朝那牌匾看了一眼,心里暗想这迟早会变成自己家的买卖。
尚珍阁和贾方轩,这两家铺面都处在琉璃厂靠中心的位置,两家铺子一旦合一,余旺财甚至觉得自己能干过荣宝斋!
略略叹了口气,余旺财走到自家店铺跟前,“哐哐”的砸起了门来。
贾方轩的小伙计成顺迷迷瞪瞪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等掌柜的回来一直等到二更天儿,一般这时候余旺财不回来,那他晚上就住在小素贞那儿了,谁知道这都过了三更了,余旺财又回来了。
“我说成顺,你个小兔崽子在干什么呢,还不赶紧给老子起来开门!”余旺财拍的时间长了,忍不住破口骂道。
他这边咚咚当当的敲着店门儿,倒是把不远处的一个叫花子从半生半死的鬼门关给叫了回来。
这老叫花足足三天水米没打牙了,整个人眼看着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了,又饿又冷又困的随便找个避风的胡同躲了进去,倒让余旺财这么一通折腾给吵醒了。
老叫花子饿的两眼昏花,顾不得太多,好容易听到点儿人声,便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一步一挪的朝贾方轩蹭了过去……
“掌柜的,您回来了。”成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强忍困意手忙脚乱的拆着板儿。
“废话!”余旺财骂了一句,“老子还没回来,谁他妈让你上板儿的!”
成顺知道余旺财的脾气,没答他的话,只闷头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拆两块儿得了,能让我进去就成,又不是要开张!”余旺财见成顺一连下了三块板子,又忍不住开口骂道。
“嗯嗯。”成顺手忙脚乱的又准备把刚拆下的第三块板子给装回去。
“你个榆木脑袋,你倒是让我先进去啊!”余旺财忍不住朝成顺脑门上来了一爆栗,“毛毛躁躁笨不拉几的,我这么个聪明的师傅,怎么就带出你这么个蠢徒弟!”
余旺财骂骂咧咧的教训着小学徒,随即就准备抬脚进去。
“大爷嘿,您赏口吃的吧……”
余旺财刚进去半个身子,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讨饭声,吓得他瞬间打了一个激灵。
余旺财转过身,接着小伙计成顺拎着的灯笼看去,只见店前招牌那儿靠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叫花子。
倒霉了一整天,差点儿在惊鸥院被人光屁股扔出来的余旺财瞬间火冒三丈。
“真TM的晦气,我说爷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原来是被你这个老叫花子妨的,你TM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敢在我店门口蹲着!”
“大爷嘿,您赏一口儿也行啊……”老叫花子说话的气力都不够了,哆哆嗦嗦的哀求着。
“我TM赏你一个大耳刮子你要不要!”余旺财作势就要朝老叫花子抽去。
老叫花子慌里慌张的后退,左脚绊右脚,一屁股仰头摔了过去……
“掌柜的,后厨还剩半拉窝头,要不……”成顺见状微微有些不忍,开口劝道。
“你TM是有钱烧的还是怎么着,半拉窝头给他,你明天吃什么去,你要是不想干了,趁早跟这老叫花子一道要饭去!”余旺财破口大骂。
成顺见状只得作罢,上最后一块儿板的时候,瞧见那老叫花连蹭带爬的歪在了隔壁尚珍阁的招牌底下……
第二日,一大清早,韩子奇就帮着师兄陈长贵一起拆板。
他虽说已经自立门户,但二人毕竟是同门师兄弟,加上韩子奇在店里没自己的房间,晚上还是住在伙计们的大通铺上,早上也自然和要开门的师兄一同起来了。
许久没干拆板儿这活计,冷不丁的来这么一下,韩子奇还颇为怀念,想起了自己刚到民国的那些日子。
二人三下五除二便打开了店门,一抬头便发现了已经倒在牌坊底下,眼看着没气儿了的老乞丐。
“二掌柜的!”长贵见状急忙慌里慌张的准备进去叫人,却被韩子奇一把拦了下了。
“师兄,快搭把手儿,这人还有气儿呢。”韩子奇先探了一下鼻息,又接着趴在他心口听了两声,判断这人没死,很可能是饿晕过去了。
“子奇,这不成吧,万一他死在店里,咱们可没法儿交代。”长贵有些拿不准主意。
“交代个屁,救人要紧,出事儿了我担着!”韩子奇忍不住爆粗口道。
来自后世的他并不是没见过乞丐,可他知道那些乞丐有九成九都是假的,可这个遍地饿殍的时代不一样,就拿最繁华的北京城来说,冬天的每个晚上都会多出十几个甚至几十个“路倒儿”。
这人他没看见暂且不管,但既然碰上了,那决计不能见死不救。
长贵见拗不过他,小哥俩儿便一道把那老叫花子抬进了店里,动手的时候韩子奇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人瘦的皮包骨头一般,一米七的个头恐怕还不到七十斤!
“师兄,你去冲碗白糖水来,要温水,多放白糖,再放点儿盐。”韩子奇根据后世的经验吩咐道。
“放盐?”长贵摸了摸脑袋,“白糖配上盐,那水还能喝吗!”
“你赶紧去办就是了,费什么话啊!”韩子奇急道,这时候最好的是输葡萄糖和生理盐水,但眼下不是没有吗,韩子奇只好拿手头有的东西对付。
陈长贵慌里慌张的去后厨冲水,这边儿听到动静儿的田守长则又走了进来。
“子奇,这又是什么情况?”田守长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
“师叔,你也别问这么多了,赶紧去外面给请个医生过来!”韩子奇逮谁使唤谁,“最好是西医,要快!”
被人使唤惯了的田守长瞬间进入状态,扭头便朝着店外奔了出去……
将两人指使出去后,韩子奇又忍不住伸手打开了那老叫花子一直抱着的烂包袱,想着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些有用的信息出来。
只是,当他碰到那包袱里面的东西的时候,系统的文化值却陡然间往上涨了整整1500点!
韩子奇拆包袱的手瞬间慢了下来,这一个快要饿死的老叫花子,身上竟揣着这么一件儿大宝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