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小韩掌柜,我听说您又收着个宝贝,拿出来让咱也开开眼呗!”
尚珍阁里,周彝贵正指着那永乐青花碗,津津有味儿的给韩子奇三人讲着课,谁知道隔壁的不速之客已经不请而至了。
来人正是隔壁贾方轩的掌柜余旺财,自周彝贵离开之后,这余旺财几乎是把尚珍阁当成了自家店面,时不时的就过来瞅上两眼,并且在二柜田守长耳边说些挑拨离间的话。
只是,这回他来的不是时候,刚一进门就瞅见了一向令自己头疼的周彝贵。
“周掌柜什么时候回来的……”余旺财不疼不痒的朝周彝贵打了个照面,随即直接奔着桌子上那青花大碗而去。
这余旺财本就是个赖皮的性子,虽说他跟周彝贵不大对付,但为了那错失的青花大碗,他也得厚着脸皮留在这里。
“余掌柜,我什么时候回来用不着跟您打招呼吧。”周彝贵淡淡的刺了他一句。
“当然,这尚珍阁是您的吗,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然不用知会我了。”余旺财阴阳怪气的回了一句。
说道“尚珍阁是您的吗”这句话时,特地提高了声调,还不忘朝一旁的田守长挤巴了下眼睛,意思是“你看,尚珍阁就是人家周彝贵的!”
韩子奇把余旺财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对这人有了更深的认识,师傅说的没错,这是个见缝就钻的主儿!
“好宝贝啊,真是件儿好东西!”
余旺财毫不客气的把那青花大碗抱在怀里,一手紧紧捏着,一手则不断的在那大碗上摩挲着,像是抱着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一般。
“好东西还用你说!”周彝贵不客气的怼了他一句。
“这玩意儿本来是在我那儿的。”余旺财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委屈,“谁TM知道一个老叫花子怀里边儿揣着这么一个大宝贝!”
周彝贵闻言乐了,方才他光顾着看东西,还没来得及听韩子奇说这物件儿是怎么得的。不过听余旺财的语气,徒弟这漏儿该是从对方手里捡的。
作为冤家对头,余旺财越是倒霉,周彝贵就越是开心,他顿时间来了兴趣,比前段时间知道余旺财被骗三百块大洋都高兴。
“子奇,你快给我说说,这东西怎么得的?”周彝贵赶忙开口问道。
“周彝贵!”余旺财急了,“你这是诚心想往我心口戳刀子是吧。”
“我在自家店里,问自己徒弟话,碍着你什么事了?”周彝贵笑呵呵的问道。
“得,我说不过你,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告诉你,反正丢人的不止我一个,老田他不也没看出个好儿来,最后白白便宜了你这小徒弟……”
余旺财光脚不怕穿鞋的,径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周彝贵复述了一遍。
“旁的不说,我赶走那老叫花子的时候可不知道人家怀里揣着个大宝贝啊。可你们老田明明都看到这宝贝了,还说什么不肯动柜上的钱收下,这人丢的可比我大发吧!”余旺财朝旁边的田守长瞥了一眼道。
“师兄,我也是怕打眼喽,毕竟三百块大洋的物件儿,你不在我心里边儿没谱啊。”田守长赶忙解释道。
“多少?”
周彝贵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三百块大洋,买了一正经的官窑永乐青花,小徒弟这漏捡的甚至比那天青无纹水仙盆都大!
虽说但从价值上来讲,水仙盆更胜一筹,但区区三百块大洋,能够买到这价值三万以上的东西,堪称是古玩儿行的天漏了。
“三百块大洋!”余旺财重复了一遍,接着摸索着那碗道,“你说就这么一个破碗,能值三百块大洋?”
“值不值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周彝贵不爽的朝余旺财使个眼色,示意对方把碗放下。
“这东西原本他该是我的……”余旺财不情不愿的把碗放在了桌子上,仍然心有不甘的喃喃了一句。
“怎么着,你还想把它抢回去?”周彝贵问道。
“瞧你说的。”余旺财打个哈哈,“我这儿不是替富三爷踅摸点儿东西吗。”
“就你?”周彝贵鄙夷的反问一句,“你帮富三爷踅摸东西。”
“瞧不起人不是。”余旺财挺直了腰杆儿,道,“富三爷交代了,以后碰到什么好东西,都让我拿去给他老人家掌掌眼。”
周彝贵没想到自己这才刚出去一个月。余旺财竟然攀上了富府这棵高枝儿。
富三爷,原名富嗣隆,清室后裔,祖上袭着王爵。
虽说目前已民国了,但富三爷同那些落魄的八旗子弟不同,虽说没了权力,但他的身价在那里摆着,放眼整个北京城都是排得上号儿的存在。
他又一向是个有野心的,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就算不靠满清的世袭王爵,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他住的依旧是先前的王爷府,府上家仆丫鬟不比满清时期少,自己喊女儿叫“格格”,女儿喊他的叫“阿玛”,喊他老婆叫“额娘”,家中一切礼仪习俗同满清时期一般。
不仅如此,他还不顾京剧里男女不能同台、男旦一直是台柱子的老规矩,破例把由女旦撑台的京剧戏班子牡丹班给接进了富府。
这一举动直接让牡丹班名躁京城,也直接让富三爷自己成为了北京城里响当当的一号儿人物。
城头大王旗虽说时不时的变幻,但不管是哪位大帅登场,都得给他富三爷几分面子。
富嗣隆一心想要找回自己在满清时期的权力,好让那群遗老遗少们好好瞧瞧自己的能耐。
也正因如此,他除了结交军阀、政府等人以外,还花了极大的心思去讨好洋人。
久居高位的富三爷比任何人都看得清形式,他知道这个年代只有洋人说了算,从八国联军用强舰利炮打开紫禁城大门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为了讨好洋人,最近他是想方设法的四处踅摸东西,不断的把一些古玩奇珍送进领事馆,以取得洋老爷们的信任。
周彝贵和富三爷打过不少交道,因为每次富三爷找到什么看不准的东西,就会把周彝贵给请过去掌眼。
一来二去,俩人也便有了些交情,只是这余旺财什么时候攀上了富府的高枝儿,周彝贵却就不清楚了。
“怎么着,怕了吧?”余旺财得意洋洋的朝着众人道,像极了一只刚找到主人的哈巴狗儿。
“我说子奇啊。”余旺财朝韩子奇道,“你这件儿东西交给我,我帮你把它带给富三爷,你放心富三爷出手可大方,绝对亏不了你!”
“余掌柜,这东西我还没打算出手呢。”韩子奇一边说着,一边从店里找了个盒子,准备把那碗给装起来。
“别介啊!”余旺财道,“不仅仅是这只碗,还有前些日子你收的那水仙盆,富三爷交代过,他一并要了!”
“富三爷那边儿,我自己去跟他说,用不着麻烦您!”不等韩子奇回答。周彝贵就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
“子奇,别担心,下回我带你一块儿去见富三爷去,顺便也让你认认富府的大门。”周彝贵冲韩子奇道。
富三爷跟周彝贵很熟,周彝贵甚至还在富府听过牡丹班的戏,余旺财就没这个资格。
余旺财见状,只得灰溜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