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榑看着眼前的官员,脸颊黢黑,还有长期在高温下的红润。
赵立,是江西进贤冶所大使,正八品官员。
他原是凤阳府衙门的廪生,负责抄录账簿,后来士绅想托他改一改田册,赵立非但没有答应,还告到了朱元璋那里。
朱元璋夸赞他刚直,命他来进贤县的冶铁所,当大使监督冶铁。
朱榑开始东瞧瞧西转转,一个字,热。
露天,很简陋。
可以看到,四个大汉在拉风箱,风箱只比人矮一些,很庞大,在风箱和炼铁炉之间有一道砖墙,阻隔铁炉发出的热浪。
就算如此,拉风箱的汉子,也面色通红,满头是汗。
每一座炼铁炉都是如此。
上千个力役光着膀子,来来往往,每个力役都很忙碌。
“有铁炉八十五座,每炉能装铁砂两千余斤,出铁量和原料、燃料等都有干系…”
赵立也不敢报具体的出铁数额,万一朝廷当成标准,有一天没达标…
“太子殿下,北方边务薄瘠,铠甲不足,陛下命督造四十万斤铁,运往京城备用,如今已有二十六万斤,可先行送往京城。”
朱标知道这是多大的功劳,“辛苦赵大人了!”
就在这时,一个力役慌张的跑来。
“大人…人齐王殿下要关炉火!”
赵立吓得猛然转头,赶生产任务呢,登时大急:“快…快拦住他!殿下不知,炉温一旦散去,便很难再烧起来了!”
朱标茫然又紧张。
另一头,朱榑瞪着眼前的七八个大汉,“谁敢不听本王的?”
炉子无盖,靠近仿佛衣裳都能烧着。
那大汉走上前,此人是副使。
“殿下,恕我不从!”
这时候,毛骧走上来,拔出随身佩刀,架在那副使的脖子上,“听齐王的,熄火。”
赵立赶过来,他不清楚毛骧的身份,看向朱标。
想来是父皇的旨意,朱标轻轻点头。
朱榑没想过,重现后世那样的冶铁水平,找出当下技术能改良的部分。
“兄长,我想搭一个新炉子!”
冶铁炉内结构简单,没什么好看的。
一口用泥砌成的大缸,敞口,炉身上开着一个小孔,铁水会从小孔流出来。
朱榑找来最好的匠人,就是那个阻拦他的副使。
“本王找到了炉子能改进之处。
“其实也很简单。
“第一,没有炉盖,敞开炼制,逃逸了很多热量。”
高炉的最大特点是封闭性。
“第二,没有炉渣排泄出口,炉渣会越炼越多,杂质越高,出铁越少。”
要在内部建一个隔层,分离炉渣和铁水。
再开个口子,随时取炉渣。
朱榑看着赵立,“仔细听着本王的话…”
没说炉喉、炉身、炉腰、炉腹、炉缸的比例。
指着眼前的炉体,浅显易懂的告诉他,这个位置要装什么,炉身要如何改,哪里是送风的位置……
赵立转过头看向朱标,面露难色,“殿下,朝廷真要改炉子吗?”
“这炉子,是用盐和泥混合制成,若盐泥有裂缝,便前功尽弃,花一个月功夫方才建成。”
“我七弟说的,可有几分道理?”
那副使是匠户出身,听到这种新冶炼方式,不免怀疑。
但他胆子很大:“臣以为,用一个炉子试试也无妨。”
“改吧。”
赵立立即命人去做铸造炼铁炉所用的盐泥。
朱榑是看不到了,江西进贤县没有可以作为行辕的府邸,当日就回程。
回去的路上,朱标对朱榑的见识大为好奇。
“七弟啊,你是如何想到的?”
朱榑并不在意,“兄长,我若是会圣人说的不学而能,你相信吗?”
无法解释的东西,总会归结到天资聪颖、天纵奇才的结论上。
刘伯温学识经天纬地,能预知风雨,有这样的奇人在。
朱标不觉得奇怪,看向朱橚:
“到冶铁所,你便消失,弄来这些药草,马车窄小,无处下脚…是要带回宫吗?”
朱橚神色僵硬,逐渐低下头。
朱榑道:“五哥一副不与人为善的模样,其实,他潜心药理,在院中的床榻下藏了药草和医书,兄长会替五哥保守秘密的吧。”
“七弟!”
朱橚情急,拉住朱榑的衣袖。
朱标比弟弟们了解朱元璋,长叹一声:“父皇若知道了,一定训斥你逃避治理封地的职责…不是百姓之福啊!”
“请兄长不要告诉父皇。”
朱橚也知道自己罪责深重,脸上愧疚。
从江西回京城,路过江宁县,朱标提议去看刘基。
刘基晒黑了一些,眼底更加清澈了,话语始终不多。
有朱标在,朱榑也只是表面寒暄几句。
……
回到京城,朱榑撩开车帘,看到,清凉门中,有一支庞大的士子队伍涌出,浩浩荡荡。
朱标疑惑:“哪里的士子?”
“是国子监生,也是空印案后,朝廷新任命的官员。”毛骧禀报道。
士子们神色激动,将去到天下各个州县,担任官职。
“让开!”
毛骧令检校上前开道,防止冲撞太子车驾。
“住手!”
朱标走下马车,命身边的检校将官道让出来。
就站在路边,以注目礼,目送这些士子行去远方。
天边残阳,石头城门拉起一道道长长的影子。
朱标望而兴叹:“天下如今还贫瘠,等炉子改良,地方又有这些父母官员,百姓定然安居乐业。”
“兄长啊,我没说一定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