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板着脸,坐在那里。
朱榑此刻,宛若面对一座寒冷的山峰,浑身不自在,这位洪武皇帝身上仿佛一股无形的气势,一个眼神,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朱元璋看着朱榑,问道:“榑儿,咱为何要来祭祀?”
“如今冶铁的技术有所改进,兵备充盈,朝廷可以出兵北元,父皇是因为这个才来的。”
“北方残元,始终是个祸患。”
“父皇,魏国公能统帅将士多达六十万,他一定会凯旋的。”
“打败北元并不难,难的是将北元从草原拔除,日后太平盛世,朝廷一定会懈于练兵,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咱和徐达能打败他们,咱的子孙后代能做到吗?”
“北元一定会成为大明的祸患!”
朱榑看着朱元璋。
朱元璋神色严肃又郑重。
不得不说,这位洪武皇帝眼光长远,朱棣当上皇帝后,亲自率领五十万大军,打得北元各个势力向大明俯首称臣。
但是此后的大明朝,如同身中诅咒,土木堡之变,葬送六十万大军,成化帝朱见深丢失河套,孝宗朱佑樘时草原又出了个雄主小王子,到了武宗朱厚照才勉强搬回一点面子,嘉靖时俺答汗率大军围困京城三日。
直到明末,也没有像徐达、冯胜这样,率领大军深入草原,横扫鞑子。
朱元璋板着脸,说道:“从嬴政,到太宗李世民,从来没有人能做到真正消灭他们,咱将元世祖供奉在帝王庙,就是让子孙后代不要轻视这个敌人,榑儿,你明白咱的用心吗?”
“儿臣明白!”
“你肯专研经传典籍,做一个贤明的人固然是好,但仅凭这样,守不住大明的江山。”
“啊,父皇你终于看到我的才华了吗?”
朱榑恬不知耻地说道。
“我也想向三哥和四哥那样,学习兵法,可校场的指挥使和豫章侯并不出众,儿听说曹国公跟随父皇打江山时,骁勇不下常将军。”
朱榑眨了眨眼睛,父皇一定能听懂他的意思。
朱元璋看着朱榑,板着脸说道:“曹国公,咱不能给你。”
因为朱元璋正准备给曹国公,安排一个职位,大都督府左都督,统帅天下兵马。
虽然朝廷有兵部,但大都督府才是全军最高指挥机构,朱元璋并不放心将这个位高权重的职位,交给外人。
李文忠是他的亲外甥,也是他的义子。
等李文忠主持大都督府,统御天下兵事,自然无暇去校场,教导诸王兵法和技勇,朱元璋还不打算告诉朱榑这个消息。
“可儿臣只想要曹国公。”
朱元璋脸色渐渐冷下来,朱榑仿佛感受到来自血脉深处的压制,声音戛然而止,父子二人这般坐车撵回到皇城。
到了奉天门后,朱元璋进入奉天殿。
朱榑悻悻地下了马车,虽然请求被朱元璋驳回,但朱榑已经决定,一定要李文忠当他的兵法军事老师。
他转身去武楼,穿过长长的宫廊,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宫廊道口一闪而逝,脚步很着急。
“二哥要去哪里?那个人好像是李景隆?”
朱樉连后廷的宫女都敢说荤话,马皇后多次责怪过他,却屡教不改。
而跟在朱樉身后的,是李景隆。
李景隆是谁?
这位仁兄可太有名了。
削藩时,朱允炆征召将领讨伐朱棣,有大臣举荐李景隆,理由是李景隆乃名将李文忠之子,虎父无犬子,朱允炆采纳了。
李景隆率领五十万大军出征,结果一个子也没给朱允炆剩下,独自逃回京城,连举荐他的黄子澄都忍不住跳起来,想咬死他。
李景隆的年纪和年长的六个皇子相近,早年是马皇后照顾他,自幼和年长的六个皇子结成深厚的友谊。
这也是李景隆开金川门的原因。
见朱榑抬腿跟上去,刘九死命抱住他的腰,强挤出一丝笑容:“殿下,那边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去大本堂吧,出宫也行。”
“二哥能去,李景隆能去,本王怎么就不能去了,快说!”
刘九放开朱榑,道:“您要真想去,就先去坤宁宫求一道平安吧。”
朱榑心中一动,更想去了。
远远地跟在朱樉二人身后,绕着宫廊七拐八弯,从西华门出了皇宫,仅一街之隔,走过行人司,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
终于来到一座僻静的庭院后。
朱榑看见,李景隆蹲在墙角,朱樉踩着他的肩膀,脑袋伸到琉璃瓦上,神色兴奋。
朱榑踩在刘九的背上,也爬了上去。
刘九神色惧怕,说道:“殿下,现在走还来得及,要是被禁卫抓住了……这里是教坊司,专门收纳官员家属女眷,没有礼部的准许,谁也不能来的。”
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教坊司……
朱榑低下头,问道:“你如何知道?”
“先前教奴婢做事的大监,来这边办过差事,说里面的女子,可漂亮了。”
朱榑一下子来了兴致:“怎么才能进去?”
刘九吓得心中冒汗,有些不大乐意说,吞吞吐吐地说道:“教坊司里头有主官,有衙署,有公座,还有人役看守,进去要礼部令书。”
朱榑看去,在力役监督下,服役的女子做些浣洗工作,没有随身丫鬟,别提人身自由,退役?不存在。
将领率大军在外打仗,朝廷会把家眷接过来,以防兵变,好吃好喝满足她们的一切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离开京城。
一旦将领兵变,这些女眷或处死,或带来教坊司。
教坊司中也有贪官的女眷。
若是贞洁烈女,宁死也不会苟活在此。
“为何来的都是武勋,没有六部的官员?”
刘九咬着牙齿,双腿颤颤巍巍,就像快要支撑不住了,“哪个文官敢来,殿下,奴婢快支撑不住了。”
朱榑没想到刘九这么没用。
“李景隆估计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被二哥忽悠来的,否则,借十个胆他也不敢来。”
听说李文忠的家教和马皇后一样严。
朱樉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却发现是朱榑,心中窃喜,走过来拍了拍朱榑的肩膀,
“七弟怎么也来了?”
“我在后花园转转,转着转着就到这里了,二哥,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朱榑茫然地问道。
朱樉本以为被发现了,过来叮嘱他几句,可眼下,这个弟弟连教坊司都没听说过啊。
“等你再长大一点,二哥再告诉你,今日的事不要告诉母后,九江,我们走。”
朱樉甚至不愿意拿出一点好处,因为这个弟弟平日虽恣意妄为,但对兄长的话言听计从,也没有自己的主见。
可朱樉回到大本堂时,一个老太监走进来,说道:“秦王殿下,皇后娘娘请殿下去坤宁宫。”
朱樉抬头:“本王今日不是请过安了吗?”
“不是请安…齐王他…他说您去教坊司,娘娘脸色很不悦。”
朱樉满脸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