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小巷。
大壮二壮脸上带着些许愧疚:“无奇,因我二人,竟让你舍弃了一枚仙丹……”
李无奇却爽朗道:“既是兄弟,小小一枚仙丹算得了什么?不过,小弟我十分好奇,二位大哥从前怎么还练过邪功?”
言及此处,大壮二壮齐齐悲叹一声,竟是追悔莫及!
大壮回忆道:“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彼时,我与二壮阅历尚浅,轻信了一位千刀万剐的老匹夫!那老匹夫说我兄弟乃是二人天生的仙道奇才,要收我二人入仙门!我俩自然是兴高采烈地去了!谁知,那老匹夫竟是臭名昭著的百足宗的长老……”
“那老毒物骗着我兄弟二人学了好几门极为阴毒的邪功!我兄弟二人学着学着,却发现,那功法练到最后,竟要吸食童男女之心血!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我兄弟二人自然不肯做了!于是逃出山门,在江湖流浪了几年……后来才来到长宁县,遇到了好心的周师爷……”
李无奇讶然:“想不到两位大哥还曾有过如此波澜壮阔的故事!邪道抽身,正气浩荡!小弟佩服!”
二人正色道:“我二人虽有干一番大事业的志向!但,比起做一个强大的恶人,我更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好人……”
李无奇道:“如今塑脉丹在手,两位大哥可以一個成为强大的好人了!”
大壮二壮相视一眼,却看到彼此眼中的释然。
大壮笑道:“如今,我已没了这番心思。讨个听话的老婆,便此生无憾了。”
李无奇由衷道:“以一个好人的身份好好活着,就已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业了。”
……
来到草牛镇的街道,经过郑屠户的肉铺。
郑屠户招呼道:“李掌刀!”
李无奇停下脚步,笑着回应:“郑大哥,最近生意如何?”
“还行吧。”可环顾四周行人匆匆,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近日常见一些怪人,拿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肉四处卖,抢了我不少生意……”
李无奇不以为意道:“如今九月正是狩猎季节,许是山中的猎人来此卖些野味,筹备年货。”
“应该不是。”郑屠户皱了眉头,“其实,我怀疑他们的肉有问题……”
“是人肉?”二壮挑了挑眉。
“我觉得,那可能是妖兽的肉……”
“妖兽?”闻言,二壮轻蔑地笑了笑,“我觉得是人肉的可能性更大!大吕皇帝对妖兽生意可是下了九州禁令的。”
李无奇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道:“郑大哥,你先不要声张。”
大壮点头道:“不错,少给自己惹麻烦。那些人若真是做妖兽生意的,只怕也不好惹。”
郑屠户道:“这我自然明白。”
三人离了草牛镇,回到了石牛镇的小家。
李无心、苏红鱼、牡丹三位姑娘在家张罗了一桌子酒菜;黑白双煞趴在门槛上哈着舌头,见到李无奇回来,便兴奋地过去迎接。
却被李无奇嫌弃地驱赶开了。
苏红鱼系了围裙,将长发盘在脑后,将最后一碗汤端上了桌,好似手巧贤惠而明亮动人的新妻,已全无了从前扭捏的小姐气质。
牡丹与李无心摆放好了碗筷,众人入座。
黑白双煞也殷勤挤到了李无奇的脚下蹲着。
然后苏红鱼解下围裙,将发簪一收,黑而密的发丝便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李无奇抬头望去,见到了一张绝美的侧脸。
如此,又从家中贤妻摇身一变天上仙子。
苏红鱼入座后,略显羞涩道:“红鱼的手艺自然比不过李公子,大家将就着吃吧。”
李无奇尝了一口,便赞道:“红鱼姑娘可是谦虚了,你这手艺已经把我拍死在沙滩上了。”
牡丹笑道:“红鱼可是在家磨练了许久的厨艺!顿顿美食,餐餐佳肴,可让我占了大便宜,我已胖了好几斤了。”
二壮许是饿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道:“好吃!”
大壮伸手端了酒碗,又踢了二壮一脚,向李无奇道:“无奇!今日之事多谢了!我和二壮先干为敬!”
二壮急忙放下筷子,端了酒碗,道:“先干为敬!”
李无奇笑道:“两位大哥,无奇想说的都在酒里了。”
三人碰碗,而后一饮而尽。
……
吃饱喝足后,大壮二壮赶回了长宁县。
苏红鱼与牡丹帮着李无心收拾好碗筷后,也告辞回了家。
黑白双煞重叠在早被自己压扁的狗窝里睡着了——如今的它们只能带着镇妖牌,这小小的院落才足以让它们容身。
李无心为哥哥盖好被子,轻轻在他额头一吻,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睡下……
醉桃阁旁的一座清冷的阁楼,住着苏红鱼与牡丹两位姑娘;小屋中,牡丹已经酣睡,偶尔传来轻声呼唤“无奇”的梦呓;另一间小屋,一本书读罢,苏红鱼轻轻吹熄了烛火……
石牛镇在睡梦中,迎来了一支寂寥的六人队伍。
杜孝恂望着深沉夜色下点点灯光的山村,目光同样深沉。
“弹丸之地,竟能出如此多的妖孽。”
李无奇,李无心,还有后来居上的沈楚,竟都来自这个不足长安一隅的小镇,仿佛一个沉睡中的老妪。
队伍中,一人向杜孝恂道:“老师,此小镇寒酸,似乎连客栈都没有。”
沈楚道:“杜长老,诸位师兄,如不嫌弃,便去我家中凑活一夜吧。”
有一人以略带玩笑的语气道:“家中要住得下我们这一行人,除非是此地的首富了。”
“家里不大,但挤一挤还是可以的……”沈楚有些尴尬。
“六个人挤一张床么?”
剩余几人都笑了起来。
“汤骏,不可无礼。”杜孝恂低声喝道。
“是,老师。”几人因此安分下来。
杜孝恂目光柔和了一些:“沈楚虽是师弟,但他的才华,却远在尔等之上!”
沈楚脸色一红:“杜长老谬赞了,沈楚实不敢当。”
娘的李无奇!你要送莪诗!送一首一般好的就行了啊!能进鸿雀书院就可以了哇!干嘛要送这么好的!这下好了!直接给我干到最牛逼的高阁去了!以后再让我作诗我可咋办啊……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啊!
沈楚欲哭无泪。
此来石牛镇,杜孝恂只为了三件事。
一是鸿雀书院传统:入学者,由学院老师陪同回一趟家,是为昭告先祖,后辈入了文道;自然也有彰显鸿雀书院声名之用意。
二是受楼振江所托,苏红鱼在长安丧父丧兄,实在可怜;楼振江毕竟与苏青霄交好,也是于心不忍故人之子受苦,于是嘱托杜孝恂,纵是将她收入鸿雀书院也未尝不可。一行人先去了长安县城寻苏红鱼,然后从苏家人口中得知,苏红鱼也来了石牛镇。
第三件事,则是为了李无心而来,此女天资非凡!其一,十五岁文道封极!其二,《将进酒》一诗,孤篇镇九州!
可偏偏此等天才,竟是李无奇那混球的妹妹,死活劝不进来!若非后面又收了一个天资惊人的沈楚,杜孝恂简直要郁闷死。
但,李无心的《将进酒》简直成了杜孝恂的一块心病,作出这样诗词的人,若不能收为己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此三件事之外,或许,还有一件事。
杀了李无奇。
毕竟残杀了风阁三位弟子,其中一位还是文道立命的首席弟子南宫祥瑞!
这绝不可能就此作罢!三条人命,必须至少用一人来偿还,要么是李无心,要么就是李无奇。
“进城。”杜孝恂眼中闪烁着寒光。
“是,老师。”
一行六人,杜孝恂,沈楚,三位风阁弟子,一位高阁弟子。
几人来到沈楚家里。
平平无奇的小院,也算得上清雅幽静。
一月未归家,院中略显荒芜,墙角屋内潮湿处,都长出了青草。
只这一眼,那三位风阁弟子便打消了在此处过夜的念头,纷纷埋怨着:“就该在长宁县过一夜,明早再来,长宁县城虽然小,却不至于连客栈都没有。”
沈楚神色尴尬道:“其实此地有客栈,只是小些。”
那三位便道:“那我等去客栈了!再小,也总比这里好!”
杜孝恂道:“沈楚,由他们去吧,我在这里住下。”
那位叫宁可行的高阁师兄也道:“天就快亮了,也不必非要睡觉,大家坐着聊聊天就是了。”
沈楚身为主人家,便让二人先休息,自己去厨房烧水,煮了三碗面条。
有鸡蛋、青菜和肉丁,撒一把葱花,在这舟车劳顿的寂寥深夜,也算得上美味。
其实沈楚身为石牛屠场正职屠妖师,自然是不穷的,每月工钱也有七十两白银,衣食无忧;只是他生活一向朴素低调,再加上此去长安,也事先收拾了家中物件,因此才显得清冷寒酸。
如今杜孝恂与宁可行吃了面,连汤也喝得干净。
杜孝恂与宁可行在院中,就诗词展开了深入的探讨,一位文道封极,一位文道立命,可谓口若莲花,妙句频出。
沈楚那一点可怜的文学积累在此刻显得尤为卑微,于是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好诗,便不能参与其中。
只是在杜孝恂二人看来,却是沈楚高深莫测、性格沉稳的表现。
便在这难熬的深夜中。
天亮了。
杜孝恂三人出了门,与从客栈回来的三位风阁弟子碰了面。
风阁三人抱怨道:“那房间,竟也能称之客栈?甚至不如我家茅……”
杜孝恂淡然道:“你三人再口无遮拦,便回去将《鸿雀经》抄写十遍。”
风阁三人便闭了嘴。
沈楚刚刚露面,街上便有人认出了他来:“沈楚!哎哟!沈大公子回来了!”
于是一街人迅速沸腾了。
“沈楚回来了!”
“那个杀猪的沈楚?”
“是入鸿雀书院的沈公子!”
……
迎着街坊惊羡的目光,沈楚不免有些自得起来,也向大家打招呼:“多谢诸位!”
鸿雀书院的五人却都显得习以为常,甚至神情中有几分厌恶。
众人挤作一团:
“沈公子!你入了鸿雀书院,可真是了不得呀!”
“应该有不少银子吧!”
“有没有女人!会不会送女人!”
……
“粗鄙乡民……”杜孝恂微微摇头,又向沈楚道,“沈楚,先去找苏红鱼。”
沈楚亦有些尴尬,于是收敛了些,向杜孝恂道:“杜长老,红鱼姑娘现在何处,恐怕得问无奇。”
杜孝恂眼中一抹戾色:“那就去找他!”
穿过拥挤的人群,经过同样清冷的街道,众人来到了李无奇的家。
却是大门紧闭。
沈楚道:“不在家。无奇大概是上工去了,不知无心去了哪里。”
这时,不远处有人从门里探出头来,提醒道:“李家兄妹今日都不在石牛镇,据说是回了老家。”
宁可行好奇道:“那李无奇的老家又在何处?”
沈楚道:“在泥牛镇,离这不远。”
杜孝恂微皱眉头:“麻烦!走吧。”
……
今日,李无奇带着李无心和黑白双煞回了泥牛镇,回来看看那些朴素而善良的乡亲们。
先去拜访了胡屠户。
胡记肉铺开着门,胡屠户正在当中坐着磨刀,神情有些郁闷。
“胡老哥!”
胡屠户抬起头来,眼中顿时亮起一道光芒:“哈哈!臭小子!你来了?”
李无奇笑道:“许久没来看望胡老哥了。”
胡屠户欣慰道:“何必挂念?你如今可是石牛屠场的掌刀,大东家了,有出息了!”
目光又投向李无奇身后美若天仙的李无心,于是眼睛更亮了:“哦哟!这位姑娘是……”
李无心行礼道:“晚辈李无心,见过胡大哥。”
李无奇道:“我妹妹,亲的。”
胡屠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哦?是无心?”
他倒是知道李无奇是有一个妹妹,只是从未亲眼见过,想不到如今竟出落得如此标致了。
胡屠户二人交谈间,一直安分的黑白双煞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李无心只怕它俩出问题——这人来人往的街道,镇妖牌要是掉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于是急忙追了上去。
肉铺上,李无奇笑道:“胡老哥,你这磨刀的手艺可是有些生疏了啊。”
胡屠户起身道:“你来!正好俺去那间酒铺买两坛好酒来备着,等晚上让你嫂子炒几个菜,咱哥俩再喝个痛快!”
李无奇笑道:“好!”
……
杜孝恂等人来到泥牛镇。
遥遥便看见了正在肉铺磨刀的李无奇,腰间系着一张油腻的围裙,手中拿一柄油腻的解肉刀。
宁可行问道:“那便是那位不可一世的武道大宗师李无奇?”
杜孝恂冷哼一声:“卑鄙小人而已……”
风阁三位弟子眼神一冷,不屑道:“就是这小子杀了南宫师兄?一个杀猪的,能厉害到哪里去?还武道大宗师?真的假的?”
沈楚道:“无心应是与无奇在一起,咱们过去问问吧。”
可风阁三位弟子将他拦住了:“不急。先让我们过去逗他玩玩!”
沈楚脸色一变:“三位师兄,无奇并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切莫多生事端……”
“能有何事端?”那三人冷笑道,“不过是玩玩罢了!咱就去看看这杀猪匠的手艺如何!”
“最好不要了……”沈楚惴惴不安。
宁可行看向杜孝恂,也劝道:“他若真是武道大宗师,那还真不是好惹的。”
可杜孝恂目光深沉,一言不发。
那三位弟子便知道,自己此举正中杜老师的心思,于是更受鼓舞,自信道:“放心!只是玩笑而已!这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他还敢动我鸿雀书院的人不成?”
沈楚心想:“他又不是没动过……”
“放心!我等又非粗鄙之人,知道分寸,不会将他戏弄得太惨的!”
“谈何戏弄?我鸿雀书院的人肯光临他的肉铺,乃是这个杀猪匠百世修来的福气!”
三人哈哈大笑间,走向了胡记肉铺。
“杀猪的。”其中那名叫汤骏的人道。
李无奇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和善的笑:“三位客官要点什么?”
这三位公子衣着得体,气质不凡,或是大主顾!得好好招待!
见李无奇笑容低贱,三人嘴角便不自觉地勾起计谋得逞的冷笑,以一种趾高气扬的姿态道:“你的肉,好不好?”
李无奇热情道:“放心!都是早上刚杀的猪!新鲜!”
“哦。”汤骏冷笑着,“看来……你的肉还不错。”
其余二人都狡黠地笑着,小声道:“汤师兄在骂这小子是猪呢,这都听不出来,真是蠢货!”
李无奇讲这话听了去,眼神顿时一冷。
【观文道才气,《观气术》气感+1】
李无奇心里大概有个数了。
他眼神冰冷,但笑容依旧灿烂:“不知客官,要多少呢?”
“要十斤精肉,切作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汤骏用手指着肉铺,如此正色道。
李无奇脸上的笑容更盛:
“好嘞!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切!”
持刀,割肉,上秤。
十斤,竟不多半分!
“哟!你这杀猪的有点手艺!”那三人不怀好意地笑着。
“谢客官夸奖。”
李无奇手起刀落,解刀在空中留下阵阵残影,密集的剁肉声中,不消半刻钟,一整块精瘦肉便成了精细的肉末。
李无奇将肉末包了:“二两银子。”
“不急,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汤骏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