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吞了四个人的黑山老妖哈着猩红的大舌头，顶着大脑袋就硬往李无奇身上蹭。

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李无奇急忙跳开：“离我远点啊！”

被嫌弃了，可黑山老妖并不气馁，又转向李无心寻求安慰。

李无心秀眉微蹙，掌心印在黑山老妖额头，温柔嘱托道：“以后可千万不要乱吃东西，万一吃坏了肠胃怎么办？”

“汪！”黑山老妖乖巧地叫了一声。

白幽灵上前一步，却在李无心面前趴伏，向她轻轻叫了一声。

李无心会意，便坐到它背上，拍拍它的脑袋。

白幽灵因此兴奋起来，起身在原地轻轻地跃动，似乎很骄傲自己身上背了一个绝世的美人。

黑山老妖甩着大舌头在一边莫名狂欢，活脱脱一只傻二哈。

“唉，自己喂的狗，怎么也不能丢了。”李无奇如此安慰自己。

胡屠户呵呵笑道：“果然是仙宠，这两只狗子还真有灵性哩！”

……

石牛镇出了人命，驻扎别镇的官差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徒留一地的血迹，却不见尸首……

……

胡屠户心急火燎地敲门：“秀梅！秀梅！”

“来了来了！别敲了！报丧呢！”胡大嫂略带些火气。

可开门见到了李无奇兄妹，顿时换了笑脸：“无奇来了，快进来。”

李无心进了门来，向胡大嫂介绍道：“嫂子，这是我妹妹李无心。无心，向嫂子问好。”

无心欠身道：“无心见过嫂子。”

“这便是无心呀？模样可真俊！来来来，里面坐！”

大嫂热情地将兄妹二人迎进门来。

可随即门口挤进来一只巨大的黑狗，身形大如牛象，面相凶猛丑陋，目光血红，獠牙尖锐！

“啊呀！妖兽！”

猝不及防的胡大嫂惊叫一声！下意识后退一步，差点跌倒。

无心急忙伸手将她扶住：“嫂子别怕！这是无心养的狗。”

“啊？你养的？”胡大嫂这才松了口气，却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好大的狗！”望向黑山老妖的眼神仍是怯怯的。

“汪！”或是到了一处新地方，黑山老妖莫名地兴奋起来，在院中跳来跳去。

“这……”

胡大嫂看得心惊胆战！

就这狗，要是不看着点，或许一爪子就能将自己踩扁了！

但另一個巨大的身影踏着优雅的步子，迈进门来。

白幽灵高高扬起爪子，一巴掌拍在黑山老妖头上。

“呜！”

黑山老妖顿时安分下来，耷拉着尾巴，跟在白幽灵身后。

两条狗乖巧地坐在门边。

“呀！”胡大嫂眨了眨眼睛，“这只白狗好生俊俏！”

胡屠户大大咧咧道：“秀梅，快去炒几个好菜！无奇和无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胡大嫂笑道：“好嘞！无奇无心，你们稍坐片刻，先喝点茶水，我去做菜！”

李无奇行礼道：“那就辛苦嫂子了。”

他不客气，自己提了桌上的茶壶，为胡屠户、无心、自己各倒了一杯热茶。

胡屠户没有心思喝茶，迫不及待道：“无奇，快和俺说说，你如今可是有大本事的人了，不知你现在究竟有多厉害？在整个雍州排得上名号么……”

胡屠户饥渴的目光中，李无奇淡然一笑，先喝了一口热茶，才不紧不慢道：“老哥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好好好！”

等吊足了胡屠户的胃口，李无奇才开了口：

“这一切的一切，要从你送我的那把菜刀说起；你可知，送你刀的那位老道士，真名为苍夫子，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仙……”

“神仙？！”胡屠户瞪大了眼睛！

“不错。”李无奇取下斩仙刀，将其递到胡屠户手中，“那菜刀其实真名斩仙刀，如此才是它真正的模样。”

“斩仙刀？！”

胡屠户伸出微微颤抖的油腻的大手，轻轻抚过刀身。

“好刀……这是好刀！”

斩仙刀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如呼吸般吐纳，似在回应这位曾经拥有自己二十余年的旧主人。

刀身传来冰凉的触感，让胡屠户回忆起了那个酷寒的冬日。

彼时自己还年轻，还不知疲倦地做着成仙的梦……

李无奇滔滔不绝地讲。

讲门口那两只狗，为自己引来了官牛镇第一势力的追杀；讲自己如何在武者境界时便迎战武道大宗师境界的敌人；讲自己在长安诗桥时如何一刀斩灭圣师化身；又讲那一夜的鸿雀书院是如何的盛况；又讲镇妖军、仙门、法宝……

听着听着，胡屠户竟热泪盈眶……

无奇所描述的一件件事，不正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快意江湖吗？！

自己意气风发的模样，迎接万人景仰的目光……那些他在年轻时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面，都早已随着光阴的流逝而变得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肥胖油腻的自己，是平淡生活的柴米油盐，是底层人物的拮据度日。

而此刻，李无奇将那一张张画卷重新勾勒，绘声绘色，使其逐渐变得清晰……

仿佛二十年前的那个自己复活了，从平面腾跃而下，变得生动，且逐渐与眼前朝气蓬勃的少年叠合。

仿佛无奇便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仿佛自己得以再活一次，且有机会活成自己真正想要的样子……

“干！”

胡屠户饱含热泪，重重与李无奇碰碗，酒花高高地飞溅。

“干！”

二人一饮而尽。

胡屠户道：“无奇，你一定要成仙！就当是为了俺老胡！干！”

李无奇道：“为了老哥你！我不止要成仙，还要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杀猪匠！干！”

胡屠户嘟囔道：“妈的！这傻小子……都要成仙了……还杀什么猪？”

两人喝得忘我。

胡大嫂坐在一旁，借着油灯的光亮，缝着胡屠户衣服上的破洞。

李无心无聊地撑着脑袋，看着哥哥。

“无心，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那也不小了。”胡大嫂笑眯眯道，“可有心上人了？”

“何为心上人？”

“就是你心里装着的人。”

“有。我哥，黑山老妖，白幽灵……它俩应该是心上狗？”

“呵呵。”胡大嫂轻轻笑了笑，“有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大事？”

“有。”李无奇心道，“与哥哥一起成仙。”

胡大嫂放下手里的活计，认真道：“你可有自己的打算？与你哥哥无关的。”

“与哥哥无关的？”李无心想了想，然后道，“我要去很多很多的地方，看很多很多的风景，吃很多很多的东西……”

胡大嫂轻轻一叹气：“就不曾想过寻个夫家，相夫教子么？”

李无心摇摇头：“时间不够了。”

“怎么会不够呢……”胡大嫂目光望向举碗豪饮的胡屠户，一脸幸福道，“与对的人呆在一起，时间会变慢的！你大可以找个好人家，陪你一同做那些事……”

“一个人就够了。”李无心倔强道。

……

次日清晨，李无奇从酒桌上醒来，他是被身旁的胡屠户打雷般的鼾声吵醒的。

他用力伸展了身体，发出一阵长长的舒坦的呻吟。

胡大嫂端着两碗醒酒汤走来，笑道：“无奇醒了？老胡还在睡呢！”

胡屠户惊醒过来，见到明晃晃的白天，下意识道：“什么时辰了？别耽误了生意！”

却见身旁人，这才回想起来，是无奇来了。

李无奇笑道：“胡大哥，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必再这么操劳？且关了肉铺，和嫂子过安稳日子去吧。”

胡屠户叹道：“关不得！虽说最近这生意越来越差了，可俺一家还指望着这肉铺过活呢！”

李无奇好奇道：“哦？泥牛镇可独你一家肉铺，连这生意也不行了？”

胡屠户道：“是啊。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帮外地屠户，四处兜售野味，抢了俺不少生意。”

“哦。”李无奇若有所思。

如草牛镇郑屠户所说，这帮人所售卖的，很有可能是妖兽肉。

这可不是小事！毕竟事关石牛镇的妖兽生意。

“既然生意难做，那日后就不要做了。”

李无奇从怀中掏出昨日在鸿雀书院那帮人身上要来的一万多两银票，交了半数到胡屠户手中。

“老哥，稍微省着点用，足够你和嫂子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胡屠户和嫂子皆吃了一惊：“使不得！使不得！这太多了！”

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才数十两，而这可是足足五千两白银！何止下半辈子！简直下辈子都不愁了！

李无奇正色道：“胡老哥，你送我的这柄斩仙刀可是正儿八经的宝贝！无奇连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受得，这区区几千两银子，你却受不得了？拿好！除非你不把无奇当兄弟！”

见李无奇如此坚持，胡屠户终于接过银票，却重重一叹：“无奇！这刀在俺手中，便是一块废铁；只有在你手中，才是宝物！能以这刀换来下半生的安宁，已是俺求之不得的事了！”

李无奇道：“胡老哥，辛苦半辈子，今后对自己好一些，享受享受生活。”

“那是当然！”胡屠户双目中逐渐燃起光芒，“先去买十只烧鸡！俺要一次吃个够！”

“……”李无奇道，“把钱放好，别轻易显露出来。日后有事的话，记得去石牛屠场找我。”

“放心吧无奇！这些道理俺都知道的！”

……

离开胡屠户家，李无奇带着李无心去看望王大娘。

昨日李无心来过，但未能与王大娘见面。

白幽灵轻车熟路，驮着李无心，登行山路也如履平地。

黑山老妖看得眼红，也要李无奇到自己背上来，李无奇却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丑拒！大侠都是骑白马的，谁会骑黑狗啊！”

黑山老妖：“汪！”

王大娘正在田中劳作，略显佝偻的身影在丰收的农田中忙碌。

李无奇喊：“王大娘！”

王大娘迷茫地抬起头来，见到两个身影，便惊喜道：“无奇！无心！你们来啦！吃过饭了没有？等我将这点玉米收了，就去给你们做饭呵！”

李无奇跳下农田，道：“不急！我来帮你。”

黑白双煞站在田坎上，山风吹动李无心一袭白裙，如风中飘扬的白绫。

王大娘见李无心站在上面，便喊道：“无心！老天保佑，你的腿好了呀！”

李无心乖巧道：“谢王大娘关心，无心已经全然好了。”

“真是老天保佑！”王大娘感伤道，“老婆子就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老天爷是不会让你们一直吃苦的……”

李无奇将碍事的长衣脱去，赤膊上阵。

他精壮而匀称的身躯，肌肉硬朗而线条分明，在朝阳的照射下，周身似乎泛着淡淡的光晕，充满了力量感。

有李无奇相助，秋收的进度明显加快了。

李无奇仿佛一头野猪，所过之处，根根直立的玉米迅速倾倒，很快将整片农田清空了。

黑白双煞趴在田坎上，另一条品相普通的半大田园犬走来，十分自然地在它俩中间趴下。

黑山老妖：“汪汪？”

白幽灵：“汪。”

田园犬：“汪汪！”

……

李无心察觉到，三条狗“聊天”过程中，有一股奇妙的气息将三者相连，有什么能量正借着这座桥梁交换。

直到李无奇收了玉米，那条田园犬才起身，兀自离去。

李无心惊奇的发现，那一番“交谈”过后，黑白双煞身上的妖气竟然又浓重了几分！而田园犬身上并无任何妖气的波动！

“它们三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李无心有些好奇。

见无心一直盯着那条狗看，李无奇擦了一把汗水，便解释道：“那条狗是黑白双煞的亲兄弟。”

“哦。”

李无心顿时明了。

这三条狗血脉相同，只是黑白双煞觉醒了血脉中的妖兽传承，而田园犬还没有；当三狗相见，黑白双煞便以妖术将己身串联，实现妖兽传承的同化。

所以，按理说，田园犬理应觉醒传承，成为妖兽。

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它却没有。

它此时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大娘身后，殷勤地摇着尾巴，就像是黑白双煞对着李无奇兄妹那样。

“石头！我的斗笠落在田里了！”王大娘道。

“汪！”

名叫“石头”的田园犬叫了一声，然后飞快地冲下农田，将斗笠叼了回来。

王大娘笑呵呵道：“你们两个难得回来一次，可是大娘这里没啥好吃的，只有粗茶淡饭招待你们了。”

李无奇道：“我和无心山珍海味都不想，就想王大娘这一口呢！”

王大娘很是开心：“就你嘴巴甜！”

说是粗茶淡饭，王大娘还是杀了一只鸡。

简简单单的山椒炒土鸡蛋、辣子鸡、土豆汤……

农家食重油重盐，正下饭。

刚做完农活的李无奇风卷残云般，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见李无奇将菜扒得比自己的狗盆还干净，一旁的石头不满地叫了起来：“汪！汪汪汪！”

王大娘道：“别叫！给你留着呢！”

石头这才安静下来，甩着尾巴去自己的狗盆前等着。

黑白双煞自然是没有份的，只怕它俩将王大娘家存粮吃空了也吃不饱。

吃过饭，李无心将碗筷收拾了。

兄妹二人临别时，王大娘非要送一大堆土特产。

刚摘的玉米、土豆、花生、茄子，自家的腊肉，自制的泡菜……

李无奇推脱不过，只好收下，却是无以为报。

王大娘自给自足，已多年没下山买过东西了，给她银子也用不出去。

最后，李无奇找了一枚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丹药，交到大娘手里。

大娘并不在意手中的丹药，只泪眼朦胧道：“有时间记得常回来看看……”

“我和无心记住了！”

将王大娘的礼物收进小葫芦，李无奇等人下山了。

黑白双煞下山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条叫石头的狗站在山巅，目送自己等人离去，山风吹动它的毛发。

它对成妖没什么欲望。

它只想做一条普通的狗，陪自己善良的主人走完最后的时光，就像是完成自己家族毕生的使命。

昨日持久的“交流”中，它拒绝了黑白双煞的邀请，还将自身的天赋妖法——吞噬，送给了黑山老妖。

“石头！吃饭了！”王大娘在喊。

“汪。”

山巅，石头转身走去……

白幽灵驮着李无心，黑山老妖缠着李无奇。

这支队伍刚走出泥牛镇，迎面走来一队官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李无奇？”为首的一士兵道。

“嗯。”李无奇点点头。

“昨日在泥牛镇发生的命案，可是你所为？”

“不是。”李无奇摇摇头。

“大胆！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缴械！带走！”

几个士兵走了过来。

李无心飞身而下，站在李无奇身后。

黑白双煞随即进入战斗姿态，微微下伏身子，亮出森白的獠牙。

“大胆！还敢拒捕！”

为首那一人亮出兵刃，于是哗啦啦一片，众士兵皆刀刃出鞘，入眼皆是刺眼的白光。

有人小声道：“老大！那两条狗，怕是妖兽……”

“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呢！两条狗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李无奇抬眼看去。

竟全都不入流——甚至连武徒都不是。

李无心道：“哥，会不会有麻烦？”

李无奇道：“不可动手，咱们是守法公民，要配合官差大哥的工作。”

“算你识相！”那人冷笑一声，“押走！”

几人上前，却在李无奇身前一丈处止步，无法前进分毫。

几人脸色大变：“这！这是什么情况！”

李无奇笑道：“各位差爷，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必上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