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看着“老豪利特先生”收起烟斗又轻咳了几声，身后幻化出一张红木椅子缓缓坐下，认真的侃侃而谈道：

“‘狼皇帝’阁下，您很清楚，没有了我的克里帝国会立即陷入大乱，您的一切战略意图也都是为了毁灭我的存在，因为您知道仅凭自己的势力甚至整个地球人类的力量，都不可能真正摧毁一个在数百颗星球，星系有着广阔领地与军团驻守的星际帝国......”

“至高智慧”的言语间对詹姆斯的称呼已经变成了敬语，脸上不断舒展的褶子竟然带上了几分矜持的温驯讨好。

“......当我消失后，克里帝国皇帝和纯血贵族会试图再度夺回权柄，而千年来因为繁衍占据更多人口份额的浅肤克里人和蓝肤混血不可能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克里人将彻底陷入内乱和战争，同时面对各星系的殖民星球反抗。”

詹姆斯轻轻点了点头，有了几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从这场战争的最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彻底解决克里帝国的威胁，而不仅仅是打退克里人前来抢夺“宇宙魔方”的远征军团，让强敌有机会一次次的喘息，一次次的卷土重来。

而在詹姆斯能力范围内唯一能够尝试，也是唯一有机会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摧毁这个推进和控制了整个克里帝国上千年文明发展的超级生物智脑。

让他们陷入早已淤积深重的内部种族和势力矛盾，释放这个以“军国主义”为核心构架的巨大社会隐患。

“你对自我的认知很清晰，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换副样子...看着别扭。”

詹姆斯随意的抬了抬下巴，看着这个生命智脑以老豪利特先生的面孔姿态同他讲话，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至高智慧”紧忙点点头，眨了眨眼，将这片在精神领域显化的外形改变成了一个七八岁年纪，样貌普通的浅肤克里人少女模样。

接着，它开始以詹姆斯的利益诉求角度为目的，继续的分析着：

“...埋藏在克里帝国内部的伤疤反倒最容易被看到，您有这样的战略构思是大概率的事件，只是地球人类总是能出现像卡罗尔·丹佛斯这样超乎理解的强大个体生命，我又完全没有将斯库鲁人，而且是隐匿数个世纪的‘超级斯库鲁’列入作战分析中.....”

“所以...恕我直言，克里帝国在这场战争中的失败，更大程度上是运气使然。”

詹姆斯听了半晌，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为什么“至高智慧”被称为真正的“生命智脑”。

它言语间磨磨蹭蹭的前后论述，种种神色变化的细微状态，无非是想为自己的生存求得一丝希望。

可这一切的作态却像个真实的血肉生命才有的小心踌躇，倘若是人们想象中的，绝对理智的“人工智能”或“数字生命”等，更应该不含任何情绪的陈述利弊，直接表达出自己的价值。

“......豪利特先生，您可以放心的是只要带走了我的主脑核心，克里人就不存在重新制造或复制出一个同样的生命智脑，我的诞生除了克里帝国的科技沉淀，更多是一种极小概率的‘火花碰撞’。”

“而我的能力您也早有了清楚的认识，在我的帮助下，呵呵...本就有着得天独厚的超自然力量天分的地球人类，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攀升至更高等的科技水平，甚至成为这片宇宙间最强大的文明。”

可爱的小姑娘眨了眨大眼睛，努力试着从詹姆斯·豪利特的脸上找到哪怕一瞬即逝的野心，但这位一路崛起，直到真正站在地球文明顶端的枭雄，却透出了几分失望的神采。

“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科技智脑，想必我更能理解和接受这样求生的欲望，也许生存与情感本就是相悖的意志吧，血肉生命正是因为如此才复杂而又多变......”

詹姆斯走向穿着小红鞋的少女，高大的身姿俯视着“至高智慧”，缓缓摇了摇头。

“我活了不到两百年，相比你存在的时间还非常短暂，但既然已经有了真正的情感情绪，或多或少该为尊崇供养了你千年的克里人留下哪怕一点点忠诚，为了生存而生存，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嗡！

没等“至高智慧”继续讲话，詹姆斯稍一动念便切断阻隔了两者的精神连接，看着眼前再度出现清幽死寂的空旷大厅，一组由光子凝聚的影像又浮现而出。

“豪利特先生！宇宙中真正强大的文明和势力远超你的想象...”

轰！

詹姆斯四下瞅了几眼，突然一拳轰向脚下的地面，像是合金与岩石材质混合的大厅地砖被炸出一片半径两米多的皲裂凹坑，整栋建筑跟着轻轻颤了颤。

“你——你就没有想过人类有一天会逆反你这个站在他们头顶的‘皇帝’，超凡生命的存在本就是矛盾的根源，不论你——”

嗤！嗤！

两拳间刺出的骨刃遍布赤红的烈芒】，交错着噼出一个大大的“x”形，詹姆斯依旧没有理会“至高智慧”急切的话语，抬脚跺在了两条巨型爪痕交汇的中心点。

整个大厅的地面中央瞬间坍塌出一个深邃的坑洞，一片比上方建筑更宏伟宽广的地下空间展现在詹姆斯面前。

莹莹的绿光汇聚着指向前方，他一边走着，抽了抽鼻翼皱起了眉头，这里有一股很怪异的，像是油漆混合橡胶的刺鼻气味。

“豪利特先生...希望你不会以特定生命种族的狭隘审美眼光来看待我...”

“至高智慧”的智脑本体像极了某种巨大的，长出了五官的“瓜果”。

它的声音变的迟缓又沉闷，墨绿的表皮带着植物的粗糙纹路，上面细密的脉络闪烁着能量流走的光点，一幢房屋般硕大的头颅咧开的嘴巴足有十多米宽，里面的“口腔”质感又像是哺乳动物的血肉。

两颗眼睛微张着，也许并不存在视觉能力，头顶和背后数千条密集的管路四通八达，布满了这片地下空间。

“我不认为你是某种机器，这也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原因，一个有了真实情感与意志的智脑就是实实在在的智慧生命，而人类...不需要在头顶上多一个‘神’了。”

骨刃上的劲气红芒陡然被窜起的橙红火焰所取代，詹姆斯挥手在身侧的一条碧绿管路上划了一爪，像是点燃的汽油轨迹，地狱火迅速的向“至高智慧”的主脑核心蔓延而去。

回身而走的詹姆斯没有理会背后熊熊燃起的巨型“火炬”，耳边回荡着粗哑凄厉的吼叫，那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纯粹因为恐惧消亡的哀鸣。

他忽然发觉一路走来，已经遇到了好几位生命比自己还悠长的对手，吸血鬼始祖亚当、“天启”恩·沙巴·努尔，还有这个克里人的超级生命智脑。

有趣的是在詹姆斯所见过的“长生者”中，除了古一法师对生命并不留恋，甚至还带着几分寻求解脱的意味外。

其他的都是活的越久，越对永恒和权势充满留恋，甚至都对“神”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向往。

那么真正的“神”，真正“永恒”的存在，又将如何看待生命的消亡，自我的意义......

........

轰轰轰...

劳拉化作火焰钻石的骷髅头颅大张着下巴，驾驶着一架被地狱火魔化成骷髅蝙蝠样的克里人战机从高空呼啸而过，将一艘从外星系赶回来的克里巡航舰撞生生穿了舰腹。

原本作为战场的哈拉星空港平台早在艾瑞克的“电磁陨星”撞击下，再也看不到人工造物的痕迹。

无论是金属铸造的战舰飞船，还是坚实的建筑，都在小行星的轰炸中被毁成了渣子，克里人绝大多数的军团武装，也都毁灭于这一轮打击之下。

斯库鲁人变形的诱饵军团，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而这里唯有一个高大壮硕的青绿身影，仍旧赤身伫立在这片连地貌都已经变幻的荒芜之地。

周围的大地弥漫着大片的结晶化土层和岩石，还有仍未散去的高温带来蒸腾而起的浓白烟尘。

早有“天狼星军团”的战士发现并围住了这个幸存的斯库鲁人，但对方并不做任何反抗，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卡尔特因为仍保有着“狼皇帝”的肉体能力，在这样的末日天灾里依旧顽强的存活了下来。

他没有再使用詹姆斯的外形，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后默默的凝望着远方的克里人首都废墟，似乎在等待什么。

“大人！”

军团战士见豪利特先生走近，捶胸致意后退到一边，列队整肃。

“你的能力很适合逃跑，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

詹姆斯还是不喜欢着甲的感觉，他一边卸着身上的振金重甲交给了军团的战士，一边抬眼随口向卡尔特问道。

“‘狼皇帝’，你身边有两位心灵大师，在他们眼里，我无所遁形。”

卡尔特努力将目光从破败的克里人城市废墟中挪了回来，他似乎看不够这样的景象，脸上的“蜥蜴”褶子放松的舒展着，望向詹姆斯咧起嘴巴，甚至有几分轻松的继续道：

“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斯库鲁帝国对克里人千年的仇恨在此刻得到了复仇，我一生都梦想实现眼前的这一幕，但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不必了，我向你承诺过，会让斯库鲁人灭族，比起你们而言，克里人的结果还算不错，只是开始步入帝国肢解与衰颓的道路。”

卡尔特闻言一愣，他的身量比詹姆斯还高了一头，可看着这位在“三族之战”里最终大胜的人类王者，终究还是低下了头颅，言语间分外诚恳道：

“斯库鲁人的能力可以帮助你完成许多事情，一位皇帝不该感情用事，宇宙很大，无数的文明国度也远比你想的复杂，只靠地球人类的力量难以征服。”

詹姆斯无奈的扬起眉梢，高空上“天狼星号”已经缓缓靠近，结束了最后零散战斗的军团在这片死寂绝域上集结，列阵于二人周围。

“‘皇帝’？你也许曾是吧，但我从来都不觉得那个绰号有什么实际意义，刚才有个‘倭瓜脑袋’也跟我说了差不多的话，它已经被我烧死了。”

斯库鲁帝国的最后一位王保留了几分体面，他没有像“至高智慧”那样长篇大论的陈述厉害，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詹姆斯笑着问道：

“你该怎么杀死我？或者说...怎样杀死你自己。”

詹姆斯的手勐地钳住卡尔特的脖颈，眼童深处隐隐有火光闪耀。

“你提醒了我，我们还有一场未完成的实验，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完全复制我的力量！”

轰！

詹姆斯英武的面庞和一头黑发勐地燃起，瞬间变成了一颗生着骨冠的火焰骷髅。

斯库鲁人最后的王被某种力量强迫着望向那双空洞的眼眶，火舌吞吐间映照着出从自己诞生后的每一次杀戮，每一场背叛，周身凭空燃起炽烈的地狱火焰，从内而外的烧灼而出。

“审判之眼”的力量以卡尔特的灵魂为薪柴，燃起了十数米高的冲天火浪。

天狼星军团所有的战士，以及豪利特家族的众人都被地狱火的光焰映照出明暗闪烁的影子。

他们望着这团象征着一场战争结束，而又仿佛意味着某种全新开始的火焰，终于随着“燃料”的减少，变作一把焦黑的骨骼后缓缓熄灭。

卡尔特硕大的身型只剩下轻飘飘的骨头框架，随着詹姆斯轻轻搓扬了几下，消散在了哈拉星的漫卷风沙中。

“很可惜，你没能真正复制了我的力量。”

詹姆斯·豪利特卷起换上的斗篷腾身而起，回归了天狼星战舰。

这座属于克里帝国母星首都的城市废墟里，依旧还有未尽的火光燃烧着。

“神圣哈拉”覆灭的讯息不仅传递给了每一片星域，每一颗星球上的克里人，更是回荡在整个宇宙的文明与势力之间。

一个不知从哪出现的军团，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号......摆在了更广阔的台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