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刘虞带着亲随,悄悄离开了襄平城,进玄菟、入乐浪、经带方、过真番,视察当地百姓的生活状况。
一路所见,百姓就没有一个是不拿着农具工具,准备去耕作营生的,大冬天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安宁祥和的笑容,与大汉其他州那些苦哈哈的百姓截然不同。
是什么让他们大冬天还如此辛勤劳作?
都是因为穷啊。
不然,大冬天的,谁愿意顶着彻骨寒风外出劳作。
刘备这个辽东太守可太不容易了!
一想到刘备如此艰难,自己竟然向他索要了五亿大钱,刘虞就觉得愧疚感塞满了胸膛。
难怪陛下刘宏听说张举被刘备剿灭后,立即让刘备总领辽东五郡,以御周边胡人。
这家伙确实是个治世能臣。
刘虞喟然长叹,这就是他心中那个理想国该有的样子,哪怕暂时穷点苦点,人人上进,百姓安居乐业。
总有一天,粮食会有的,车马也会有的。
当然,辽东五郡里也不全都是穷地方,辽东郡还是比较富裕的。
据刘备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四弟说:除居住半岛南部的两百多万流民外,其余百姓家家有房有田有存粮、还有车马和牛羊;
玄菟、乐浪,带方和真番四郡,都很穷困。尤其是后两个郡,带方郡境内全是低矮的房屋,破败的城池;真番境内刚刚经历过战乱,还没有从一片废墟中恢复过来。
一路走来,刘虞发现这四郡确实与李风所说相符,一派穷困潦倒。
所以,刘备的五亿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刘虞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辽东郡虽富,却还要照顾周边四个穷郡,还要安置境内两百多万流民,这些流民来到辽东不过年,现在能有一座土屋存身就算不错了。
那可是两百万张嘴啊,每天一睁开眼,就能吃下去一座大山!
这便是刘虞根据所得到的信息,自动脑补出来的景象。
犹记得四年前,幽州一共有252万人,而辽东三郡的总人口是75万带方郡和真番郡都是刘备来到辽东后才打下来的,约占幽州十一郡总人口的三成,属于苦寒落后的偏远区域。
而幽西八郡总人口共有177万,占幽州总人口的七成,是整个幽州的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
不过,在经历了黄巾之乱和张举的两年叛乱后,整个幽西八郡人口锐减,目前人口已不足百万。
但幽州总人口却不减反增,目前共有571万人口。
其中幽西八郡有93万人口,占幽州总人口一成半;
辽东五郡有478万人口不包含三部乌桓的60万人口,占幽州总人口的八成半;
而且,辽东郡托海运优势,已经成为幽州乃至整个大汉北方绝对的人口中心和经济中心。
……\(≧▽≦)/……
老夫可能当了个假州牧…刘虞默然无语。
身为州牧,治下辽西八郡人口,居然不及刘备治下辽东五郡人口的五分之一…
就很尴尬。
再一想刘备治下有两百多万流民需要安置,自己却向他拿了五亿大钱,刘虞就有些坐立不安。
这钱,他不能要!良心会痛!
打定主意,刘虞急匆匆返回了襄平城。
一见面,就握着刘备的手连连抱歉。一会儿说“安置幽州流民再困难,挺一挺总能过去”,一会儿说“辽东负担也不小,还是把钱留着自己花”。
于是刘备心下狂喜,表面上半推半就从了刘虞,让简雍把已经装车的五亿大钱,又给运回了仓库。
未免刘虞日后又来要钱,刘备决定再卖一卖惨,便叹口气说道:
“州牧大人有所不知,辽东一直都缺粮也却钱...…为了安置那两百多万流民,库房里里常年都是空的...没有什么积蓄。实不相瞒,这五亿钱还是向我岳丈借的,备至今已欠岳丈80多亿钱了…”
“襄平城周边地区还好,百姓尚能自给自足,您是不知道啊,三沓城的百姓都是吃不饱饭的,大多数百姓每天只吃一餐,勉强维持着不被饿死而已..…当然,每天被饿死的人也不少……备也想过很多办法……减少赋税,减轻徭役,让他们下海捕鱼改善生活.….情况这才比去年好了一些,但是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房屋不足、衣物不足、粮食不足、耕地不足、农具不足、耕牛也不足.…上一年,三沓城官员所上报的饿死的百姓,便有五千多人,这还只是约数,若是认真计算,那就真不知有多少人了。”
“唉…最难捱的是,天下各地烽烟四起,战乱不休……每一次打仗,都会有无数流民逃亡辽东…这就是为什么三沓城已经有两百多万流民,还在不断增加流民数量的原因了。”
“我这个太守,太难了啊…”
“每天一睁开眼,就是三百多万张嘴的吃喝拉撒…”
“州牧大人,您能理解我所承受的压力么?”
刘虞怔怔望着刘备,一言不发。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每天一睁开眼,三百万张嘴吃喝拉撒”这句话。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他还没有去辽东五郡私下走访,并不知道各地百姓到底有多穷苦……只以襄平城的百姓富裕程度来推断出,刘备肯定有不少钱,所以才开口索要了五亿,并在发现刘备真的可以拿出五亿大钱后,开始怀疑刘备没有说真话,暗中调查起来。
然后“发现”这五亿大钱其实是刘备岳父甄逸的钱。
所以,再次听到这句话,刘虞的感觉与第一次完全不同,不但心里充满了愧疚、自责,还涌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去三沓城看看!
“玄德啊,老夫决定去三沓城看看那些生活艰难的流民们。你可愿与老夫同去?”
“啊?”刘备张大嘴巴,呆住。
糟了,卖惨卖过头了。
刘虞诧异的望着刘备,“玄德何故如此?”
“没...没什么....”
“州牧大人稍等,容备更衣…”刘备慌慌张张的离开了太守府正堂。
……
没有了蔡琰的半山别院,变得冷冷清清的,彷佛整个世界都失了颜色,月读六女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偶尔有几个暗影护卫轻手轻脚在院子里匆匆飘过,
李风躺在假山喷泉旁的太师躺椅上,坐在地上,把双臂伸展开,身体摆出一个半折起来的“太”字型,双目失神的看着远处。
“从虎,从虎!”
李风茫然抬起头,看到张飞正站在他的面前,瞪大眼睛,一脸急切的望着他。
“三哥,你怎么来了?”
“刘虞那老头坚持要来三沓城看看,大哥眼下正在拖延时间,着俺先行一步来通知你…做好准备,千万别把三沓城富可敌国的情况给泄露出去!”
“哦…”
李风浑不在意应了一声,继续呆坐着。
片刻后,休的一下从地上弹射而起,“三哥你说什么?刘虞要来三沓城?他不是带着五亿大钱走了嘛?”
“没走!他悄悄去往其他四郡察访,回来后坚决不收那五亿钱,本来已经打算离开辽东,不知为何,突然又决定来三沓城。”
李风跌坐回去,遥指着山下繁华如锦的沓氏城,“三哥,你瞅瞅,这怎么可能瞒得住?”
张飞想了想,好像确实瞒不住,便也拉过来一张躺椅,坐在了李风的身边,两人一同仰望着天空叹气。
倘若刘虞发现三沓城富可敌国,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索要十亿以上的钱财,还有巨量的粮食……
按照刘备的性子,倘若一下子送出去这么多东西,他怕是得三个月睡不安稳,吃不下饭。
而且,最严重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官方坐实了辽东郡的确是富可敌国。
以前,由于道路隔绝,辽东郡的富庶仅仅至于百姓和商人的层面,朝廷并不知晓,即使知晓也是道听途说,眼见为虚,未能全信。
现在,刘虞一来,彻底捅到官方层面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就无法预料了。
财不可露白,是古往今来的至理。
“四弟..”
“嗯?”
“时至今日,三哥终于知道你的厉害了。”
“嗯,我哪厉害?”
“你厉害在让这两百万人都吃上饱饭,穿上好衣、住上好房....三哥虽然不知道两百万人具体是多少,但却知道是很多很多人,多到数不清。”
“三哥,就这些嘛...”
“还有,你武学天份极高…刚结拜那会还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已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就比三哥差了那么一丢丢…”
“三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上次咱俩单挑,赢的可是我!”
“那是三哥让着你。”
“好,那现在重新打过!”
“哪有心思打?大哥交代的事还没办好呢。”
“唉……”
哥俩齐齐叹了口气,你一言我一语分析起形势。
“四弟,你说让那些体格瘦弱的百姓们穿上破烂衣服..….全都坐在城外的大道上要饭怎么样?能不能瞒过刘虞?”
“几百万人一起要饭…太假了。”
“可以少安排一些人啊…”
“唔…这主意不错!”
“还可以再安排一些人,躺在荒郊野外道路两旁,装饿死的尸体…”
“可以啊三哥,说下去!”
“再安排一些人,假装暴民,冲击襄平城,阻塞道路,把刘虞吓回去…”
“嘶……好主意啊!”
李风眼神勐地一亮:“有了!”
……
半天之后。
襄平城南八十里,通往三沓城的土路上。
一辆马车哐哐当当走着,速度慢如龟爬。
刘备策马并行在旁,脸上忧虑,心下懊恼,
早知道不卖那个惨了。
刘虞掀开车帘,探出头问:“玄德,为何行进速度如此之慢?”
“这…”
正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忽见前面道路两旁荒野里,密密麻麻躺着许多“尸体”,其中还有一些尸体没死透,在泥土中舒匍匐着,翻滚着,哀嚎着。
“大人,行行好吧,小的三天没吃饭了…”
“大人,行行好吧,小的七天米水未进了…”
“大人,行行好吧,小的上次吃饭还是上个月…”
刘虞循声望去,大吃一惊,“玄德,这…这…是怎么回事?”
刘备心下暗赞四弟脑瓜子就是好使,这种方法都能想得出来…
人才啊!
“州牧大人,正如您所见,三沓城的百姓食不果腹,每天都要饿死很多人…其状之惨,不忍目睹,要不我们回去吧?”
刘虞脸色凝重的望着田野里那一具具“尸体”,险些当场落泪,吸了吸鼻子,长叹了一口气,“想我刘虞,身为幽州牧,治下竟然还有如此多饿死田野者,此情此景,愧对苍生啊…去,一定要去三沓城看看!”
刘备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没走几步,路旁开始出现大量捧着石碗的“乞丐”,个个瘦骨嶙峋,眼窝深陷,严重营养不良。
场面之凄惨,令人心生怜悯。
刘虞鼻子一酸,老泪纵横。
马车继续往前行,不及行出里,忽听前面喊杀声震天,远远的,一群黑压压的百姓头缠黄巾,挥舞着挖锄、扁担、镰刀、铁叉、斧头等各种农具,沿着大路,紧紧追逐着一小撮官兵。
与此同时,他们还大声呼喝着“苍天死,黄天立;刀在手,跟我走;杀刘虞,分田地…”乌泱泱一片,迎面杀了过来。
“!
!”
刘虞瞪圆了双眼,说不出话来。
“来人!保护州牧大人先走,我来断后!”刘备“锵啷”一声拔出雌雄双股剑,横在当道,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马车调了个头,载着刘虞疾驰而去。
临走前,刘虞还探出头大声说道:“玄德你且放宽心,老夫一回到渔阳,就派人给你送粮食!”
说完,马车一熘烟就跑了个没影。
刘备骑在马背上,看着跑到面前的李风和张飞,忽然折了个向往回走的“黄巾贼”,又看了眼早已跑没了踪影的马车,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四弟,真有你的!大哥就知道任何问题都难不住你!”
一听这话,张飞顿时不乐意了,拍着胸口道:“大哥,这个主意是俺想出来的,是俺!不是四弟!
”
刘备默默看了张飞一眼,不太相信三弟这种莽夫能想出来这种天衣无缝的妙计。
张飞顿时气结,瞪大眼睛瞅着李风,
“四弟,你老实说,这个计策是你想出来的嘛?”
“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