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终相见
话说那青年跟李颖见过之后,根据他的指使潜入灵州城。城墙上贴着一张海捕文书,图中所绘之人正是雪山上的那位青年。城门旁围着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众人议论纷纷。
“看见了吗,这可是朝廷的头号通缉犯!说是他勾结歹徒杀害突厥使团。”
“哎,你们看看那赏格,活捉的赏白银十万;杀死的五万;给官府报信一万。可真够高的!”
“得了,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这种亡命徒谁敢招惹,还没看见人家长什么模样,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还想什么赏银!”
人群中,一个头戴毡笠的人慢慢抬起头来。正是大漠中的那个青年人。他一看是捉拿自己的告示,连忙抽身挤出人群,地上留下了血迹。不远处两个脚夫模样的人尾随着他,跟着他走进一条小巷,又看着他踯躅着进了一家客栈。
一个脚夫道:“就是他。”
另一人点点头:“看来伤得不轻,不是为了治伤他也不会到这儿来送死。马上回衙禀告大人,天黑就动手!”
第一个说话的人道:“也该轮到咱哥俩立功了!赏银不说,这官可得往上升升了,最少闹个游击将军。”
另一人得意地笑了。两人赶忙转身回衙门报告去了。
那青年在小客栈里开了一个房间,取来一盆水,紧闭房门,脱去黑衣,用纱布揩拭着身上的伤口。
桌上,放着一方湖丝手帕,右下角绣着一条蝮蛇。忽然外面有人敲门,青年立即抬起头,闪电般地抄起了一把钢刀:“谁?”门外是店家的声音:“客官,您要的衣裳和白药都买来了。”青年松了口气说:“放在门口就是了。”
夜深沉,灵州城里一片死寂。一队身穿官衣的捕快,悄无声息地穿过大街,向青年下榻的小巷奔去,转眼间来到了小客栈门前。两个“脚夫”冲后面的人挥了挥手,所有捕快蹲下了身。一个“脚夫”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店小二轻声道:“李头儿,那人已经睡下了。”
“脚夫”冲后面的捕快一挥手,众人拔刀枪冲进客栈。
青年一声大叫,猛地从榻上蹦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惊恐之色。捕快们飞快地冲进院子,向青年下榻的房间奔去。冷不防房檐下寒星一闪,随着暗器尖锐的破空声,冲在最前的两个“脚夫”突然停住脚步,他们的咽喉处赫然钉着两只转轮镳,不知是从何方投来。
屋内的青年人手握刀柄,两眼紧盯着窗门,严阵以待。他发现外面有一条人影投在窗棂之间。青年冷冷地道:“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人影轻轻一声:“我可不是为了赏金来的,更不想杀你。”
青年道:“哦,这倒怪了。那么,阁下夤夜造访有何指教?”
人影道:“给你指条生路!”
青年一愣:“什么?”
人影发出轻松的笑声:“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青年长长地叹息一声。人影道:“天字第一号通缉犯,就算你能躲到天涯海角,仍然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不是吗?自从朝廷发下海捕文书,你这一路上大小十数场恶战,弄得你精疲力竭、遍体鳞伤,否则,你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闯进灵州城来治伤!我的话说得不过分吧?”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人影接着道:“想活命就去找一个人。”
青年问:“谁?”
人影道:“狄仁杰。”
青年一愣:“狄公?”
人影道:“不错。他已奉旨回京查察使团被杀案,现已过汜水,不日到达绛帐。现在只有他能救你!”
青年坐起来:“他会相信我?”
人影笑了:“他是朝内有名的神断,仅凭衣着便能断人身份。而且,除他之外,你没有任何别的希望。想活命就尽快找到他!”
青年人犹豫了很久,然后抬起头来:“阁下尊姓大名?”窗外没有回答,人影已经不见了。青年一愣,伸手拉开门走出房间。他登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十几名捕快的尸体呈扇形散躺在屋门前,每个人都是咽喉中剑。四周一片死寂。青年的手有些颤抖了,他咽了口唾沫,慢慢穿过院子,向前走去。只见大门前的正房里亮着油灯,店老板和几名伙计横尸于地。青年倒抽了一口凉气。房顶上传来人影的声音:“我是为了救你才杀死他们的,这笔账当然应该记在你的头上,对吗?”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头顶掠过,带着一丝轻轻的笑声渐渐远去,在这静夜之中显得异常阴森。青年站在屋中,凝眉沉思。突然他双眉一扬,两眼大睁,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他已经下定决心,去投奔狄仁杰。
……
再说那李颖。
跟李元芳见过之后,选择继续深入大漠之中磨练自己的剑法。
《清风十三剑》分别是:清风徐来、清风指柳、清风映霞、清风浮云、风扬碧波、风送花香、风助蝶飞、风动千铃、微风细雨、回风舞雪、清风明月、风过无声、风止树静。
清风十三式以剑招谱“清风无痕”之意,共分四节(“起承转合”),层层递进,由实转虚,由表及里,描绘四季之风之姿,融入“三仙”(云霞雨)“四雅”(“风花雪月”)“五行”(“金木水火土”)等中国古典文学、神话、玄黄等意象,并将唯一的活物定为“蝶”并置于正中一式,取“庄生梦蝶”之典及“人为中”之念,隐隐统领全篇。
清风之意不好感悟,但是这狂风怒号的感觉只要在这大漠之中就一定能感悟。
李颖这一感悟就是三天,从感悟中醒来,看着马匹快要渴死,连忙取出水囊给马儿喂水。
缓了好一会儿马匹才缓过来,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日子这李元芳也该去见狄仁杰了。
那么自己也该去见见这大名鼎鼎的狄仁杰是何方神圣,不知能不能认出自己de身份,毕竟当初黄国公案时狄仁杰便是大理寺少卿。
……
夜,汜水县城。街道上冷冷清清,秋风萧瑟,吹得地上的落叶飘浮起来。一座大门前悬挂着两个巨大的红灯笼,上书:“汜水驿馆”。门前四名卫士在不停地巡视着。
在一个房间里,狄仁杰正静静地坐在桌前,翻阅着案情资料。良久,他抬起头,轻声道:“真使团遇害,假使团进京,土窑失火,郡主遇刺……”
狄春端着茶走进来:“老爷,茶好了。”
狄公嗯了一声道:“你说,这中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狄春莫名其妙:“您说什么?”
狄公抬起头,“扑哧”一声笑了:“我这可真是问道于盲了。”
狄春笑道:“这句话我明白,您是骂我呢。”
狄公也笑道:“应该说你自己拣骂。”
狄春道:“老爷,咱们还得走多少天才能到京城啊?”
狄公道:“这里已经是汜水县,离京最多还有三四天的路程。”
狄春舒了口气:“这就好了!天天骑马,我这两条腿都磨起大泡了。”
狄公笑道:“要不,明天咱们俩换换,我骑马,你坐车。”
狄春一缩脖子:“哎哟,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吗?不过老爷,话说回来,我自打跟了您还没这么威风过呢。上百人的卫队开道,又敲锣又打鼓,沿路好吃好喝好待承。哪像咱们在彭泽县,天天爬山越岭,吃糠咽菜,看起来还是得当大官呀!”
狄公道:“我倒觉得还是吃糠咽菜好,心里安生些。”
狄春一愣:“那是为什么,放着好日子不想过呀?”
狄公叹了口气:“朝事纷繁,人际复杂,时间大多消磨在作表面功夫上,倒不如做个县令,离老百姓近些,能多替他们办点实事。”
狄春道:“可是老爷,您想过没有,官越大能替老百姓办的事就越多呀!”
狄公笑了:“嗯,这话说得好!官儿不在大小,只要肯为老百姓办事。你这小家伙,说话越发的有些筋节了。”
狄春道:“跟您那么多年,多少也得学点儿呀!”
狄公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好了,快去吧,别打搅我的思路。”
狄春笑嘻嘻地走了出去。狄公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嘴中念念有词。忽然他收住脚步,静静地思索着,而后转身走到桌案前,拿起案头的资料,轻声念道:“使团全部罹难,唯护卫队队正李元芳一人只身逃走……”
他又开始踱起步来,嘴里喃喃地道:“只身逃走?这个行为太奇怪了!既然是内外勾结,又何必做得如此明显!这不是明显地为我们留下了线索吗?如此周密的计划,难道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站住,仰着头静静地思索着,良久,他轻声道:“李元芳,李元芳……”
……
这一日,李颖来到灵州城,再茶馆中听说李元芳又犯下大案,杀了很多捕快和店家。
李颖只能苦笑,不知这李元芳现在何处。
清晨,暗灰色的云层裹挟着旭日的霞光,混合出一种奇丽的光效。远处洁净的雪山若隐若现;近处低矮的灌木,茫茫戈壁一切都是那么奇幻莫测。一骑在山脚下飞驰,马上乘客正是那位青年,他的嘴里大声吆喝,狂鞭坐骑。
长安御花园。微风习习,吹动一汪碧水。武则天缓缓走在花园中,虽然是阳光明媚,但她的心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身后的内侍轻声道:“陛下,前面有石阶,小心脚下。”武则天“嗯”了一声,慢慢地沿石阶走上花园中的亭子。
脚步声响起,一名内侍飞跑而来:“皇上,张柬之大人有要事回禀。”
武则天站住:“叫。”
武则天徐徐坐在交亭的长凳上,张柬之快步走到她面前,双膝跪倒:“臣张柬之……”
武则天摆了摆手:“起来说话。”
张柬之站起来:“陛下,今晨灵州送来六百里加急文书,逆贼李元芳在灵州出现!”
武则天霍地站起来:“抓住了吗?”
张柬之道:“文书说,此贼猖獗之极,昨夜杀死了前去围捕的灵州捕快十九人,失去踪迹。”说着,他从袖中拿出公文呈了上去,武则天接过来很快看了一遍,狠狠将公文摔在地上:“废物,一群废物!”
官道上,车轮隆隆,蹄踏如雷,钦差卫队飞驰着。迎面两骑飞奔而来,马上人穿着公差的服色。一人高声喊道:“请问这是狄仁杰大人的行驾吗?”卫队长猛勒坐骑,卫队缓缓停下。
队长答道:“正是!你们是什么人?”
公差道:“卑职绛帐县公人,有紧急公文呈递!”
狄公撩开马车的窗帘问车外的狄春道:“为什么停下?”狄春道绛帐县有紧急公文呈递。狄公道:“递上来。”
狄春向公差招了招手,公差飞马来到车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呈上公文:“狄大人,这是刑部转发的灵州六百里加急文书,要我县火速递到大人手中!”
狄公接过公文,迅速打开看了一遍,点点头:“知道了。”马上吩咐狄春签阁单,打发公人回去。
狄公撂下窗帘,轻声道:“好一个李元芳,真是胆大包天!我倒想见识见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李颖从灵州城出发,骑马飞奔赶往绛帐县,这是狄仁杰入京的必经之路,希望李元芳能来得及。
刚到绛帐之时李颖便看到了狄仁杰的钦差卫队,狄仁杰今晚要在绛帐县馆驿中休息。
李颖暗自感叹:今晚终于猛好好休息了。
夜深人静,李颖一个鹞子翻身翻进了馆驿之中,《踏雪无痕》的轻功让李颖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院中有个大柳树,李颖就在上面看着,看看李元芳到底会不会来。
狄公坐在桌案前,手中的毛笔不停地在纸上勾勒着:李元芳——杀突厥使团——逃离现场——又突然在灵州出现——杀捕快——怪!怪!怪!
狄公的笔在纸上连写了几个“怪”字,而后缓缓抬起头来凝神思索。狄春端着茶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狄公的神态,他赶忙轻轻地放下茶杯,转身向外走去。
“狄春!”狄春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笑道:“老爷,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不长眼,专挑您想事的时候进来。”
狄公笑了:“这次,你进来得很是时候。”
狄春道:“真的?”狄公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问你,如果你是李元芳,杀死突厥使团后应该怎么办?”
狄春一伸舌头:“哎哟老爷,小的可不敢杀使团,也没这个能耐!”
狄公笑道:“我是说‘如果’。”
狄春沉吟着。狄公道:“不要考虑,就要你直接的思维。”
狄春道:“那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让朝廷找不到我。”
狄公笑着点点头:“对,这是最合乎逻辑的想法。”
狄春也笑了:“怎么,小的还有说对的时候?”
狄公道:“你说的是人的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正确的。”
他徐徐地踱了起来:“可是,这个李元芳呢,他只身逃走,已经将朝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可为何还不赶快销声匿迹,却硬要跑到灵州做下大案,难道怕官家忽略了他的存在?这样做不合逻辑呀……”
狄春笑道:“这个人的脑子肯定有毛病。这不找死吗!”
狄公点点头:“话糙理不糙,这确实是找死。”
狄春道:“可不,又没人逼着他去灵州……”
狄公突然抬起头看着狄春,狄春吓了一跳,赶忙看了看自己身上:“怎、怎么了老爷?”
狄公问:“你刚刚说什么?”
狄春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我说,又没人逼着他去灵州……”
狄公猛地双掌一击:“如果说有人不愿意让他藏起来,那会怎么样?”
狄春傻了:“不、不愿意他藏起来?”
狄公道:“不错。”
狄春道:“可、可为什么?”
狄公道:“当然是为了转移朝廷的注意力。我们姑且这么说。而今,事情还不明朗,真相到底如何没有人知道。我们只是作这样的假设:使团出事后,朝廷发下海捕文书,作为李元芳肯定是想要藏匿起来。可是有一个幕后主使却将他的行踪通报给各路想领赏金的人马,江湖上的、公门中的,于是各路人马同时追杀。这样,他就是想藏起来也不可能了,只得四处流亡。这个推论是对李元芳目前这种做法唯一合理的解释。”
狄春点点头:“理上说是没错,可、可海捕文书上说李元芳就是杀害使团的主犯啊。既然他是主犯,那么一切就是他筹划的,怎么会反过来又遭人追杀?”
狄公淡然一笑:“他绝不是主犯。”狄春愣住了。
狄公道:“如果他是主犯,他的名字就绝不会出现在使团名单中,更不会在使团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只身逃走。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竖为靶子,供人追杀!”
狄春琢磨着狄公的话,许久,才点点头。
狄公道:“好了,你去吧!”
狄春答应着退出门去,伸手带上房门。狄公沉思着,慢慢踱了起来。
驿馆门前,一阵风吹来,地上的落叶轻轻飘了起来。一条黑影闪电般地落在驿馆的围墙上,转瞬间消失在夜色中。一名守门卫士仿佛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四下里看着,只见一片落叶被风吹得腾起在空中,他放心了。
狄公仍在房间里不停地踱着步。“扑”的一声轻响,灯灭了,屋内霎时一片漆黑。狄公奇怪地四下看了看,门窗紧闭,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铺洒进来,一切都是那么寂静、安详。狄公走到门边,伸出双手想要开门,身后又是“扑”一声轻响,狄公回过身,桌案上的风灯竟然自己点亮了。
狄公站在门前没有动,一双鹰眼迅速地环视着屋内,他的目光落在了窗户上——刚刚还关闭着的窗户,现在竟然洞开着!狄公快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窗外空荡荡没有一丝动静。狄公踌躇着放下窗户,当他再次转过身来时,一个身穿皂袍的年轻人坐在桌前,静静地望着他。此人正是灵州城中的那位青年。
狄公惊呆了:“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