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您四块钱。”

“好嘞，谢谢！”

盖因双手抱胸，莉莉丝趴在他头顶，夜色下好像一顶厚厚的黑毡帽，一人一猫无语地站在小卖部外边。

“来一根？”老焦把烟递给盖因，打火机不太好使，打了好几次才点着。

“我不抽烟。”盖因摆手。

“不会？”

“没学过。”

“老焦，嫂子要是知道你偷买烟，不得生撕了你？”盖因嬉皮笑脸。

“怕啥！”老焦把烟盒塞进口袋，一脸无畏道：“就哥的家庭弟位，她敢动我一下试试！”

“你手别抖。”

“……”

两人走在小区花园的小道上，男人之间的娱乐活动很简单，光吹牛打屁就能侃一天。

“今天晚上回来得早啊。”

“这不周二嘛，给自己放放假。”老焦猛嘬一口，随后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盖因知道他开了一家服装店，做了好多年，不大不小算个老板。

可老焦这个老板却不比打工人轻松多少，通常是早上八点就出门，晚上十点多才回家，特别是周末，可能要忙到十一二点。

李秀梅则是一家小公司的会计，下班时间早很多。

“这几年不少挣吧？”盖因调侃道。

“挣个屁！”老焦啐了一口，“要不是老子没文化，找不着好工作，早特么把店关了，爱谁开谁开去！”

说着，他把烟头丢在地上，狠狠碾碎。

“你是不知道，这两年服装店越来越难开了，现在流行网上购物，谁特么上实体店买衣服啊？老子卖个衣服还得研究直播带货，关键人家都冲着小姑娘去的，谁看我一大老爷们儿？成效不好，不弄又不行，这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他越说越气，脸上不见平日里的眉飞色舞，只剩下一个中年男人对生活的苦闷抱怨。

盖因见他情绪激动，有心想劝慰几句，但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于是干脆静静地听着。

“这房租啊，是哗哗地流，新货哗哗地进，钱却哗哗地跑……哎！”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叹息。

盖因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我看你平时回来这么晚，还以为……”

老焦白了他一眼，“我也想早点回来，可一条街上那么多家服装店，人家不关门，我怎么能关门？”

“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内卷，开店，不一定有生意，但不开店，一定没生意！”

“梦儿还念着书呢，上大学得要钱吧，家里日常开销要钱吧，家里有点小病小灾要钱吧，一家三口每年上保险要钱吧……”老焦如数家珍地细数着。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盖因之前所不知道的。

在联邦，普通人与超凡者之间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有天赋的孩子会去东夷山那样的圣地修仙，又或者上魔法学院、咒术师学院、加入教廷、修习武艺……这些人在整个联邦属于少数，被统称为超凡者，在掌握强大力量的同时也会受到更多法律的制约，潇洒半生后，最终往往仍逃不过赚钱上班，养家糊口。

没天赋也无所谓，联邦对普通人的社会福利保障很好，老老实实上学，毕业后成为社会中一枚普普通通的螺丝钉，有经商头脑就做点小生意，照样能有出路。

老焦祖上三代都是普通人，而盖因是天生的超凡种族，他们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老焦的烦恼，盖因很难理解。

天空月明星稀，夏日的虫鸣聒噪得很。

盖因听着老焦絮絮叨叨，偶尔捏捏莉莉丝柔软的小肚子，点头附和一下。

“瞧我这德性，嘴上刹不住车，让你见笑了。”老焦摸摸头，可能是觉得自己太矫情吧，他笑得有些窘迫。

衬着月光，盖因能看清他耳边的白发。

焦恩军，这个平凡的男人，市井街巷的服装店小老板，年过四十的一家之主，他还不老，但已不再年轻。

盖因摇头，表示不介意。

“其实……”老焦唏嘘道：“我算幸运的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似有似无虚幻的烟雾缭绕上升，许是想要飘向远方，可转瞬即逝，两脚把烟头踩灭，火星子也挣扎着熄灭了，然后狼狈地捡起烟头扔进垃圾桶。

“我不用还贷款，没有房贷没有车贷，开店再苦再累总比打工强点儿，一回到家，有老婆准备好热乎的饭菜，还有漂亮乖巧的女儿……”

说到此处，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苍蝇，怪丑的。

嗯，真好。

盖因在心里说。

他突然有点酸。

或许老焦的一生，正如那枚烟头，人生过隙，到头只是风吹雾散，留不下任何有意义的痕迹，挣扎着支撑着点点星火，只为在生活的大脚下拼命燃烧。

不富裕，也谈不上贫穷，有忧愁，有喜乐，他们会有压力，有抱怨，却也从不会吝啬笑容，拿着热气腾腾刚出炉的包子招待邻居。

就像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家庭的缩影，既没有影视剧里主角背负的血海深仇，亦没有超凡者那样波澜壮阔的人生。

世上有许多这样的人，平凡而普通，淹入人海中，激不起半朵浪花。

一生碌碌无为，得过且过，为柴米油盐奔波劳碌，可是……

可是，这不恰恰是凡人的幸福吗？

盖因揉揉鼻子，他的追求，无非如此。

两人又尬聊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家休息。

“焦哥！”盖因突然叫住老焦。

“怎么了？”

“小梦她……”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询问一下焦梓梦的状态。

“梦儿？怎么了？”老焦疑惑，“话说这丫头今天不知抽什么风，一回家就把自己锁在屋里。”

“等等，你该不会……”不知想到什么，老焦跟看贼似的，一脸提防地看着盖因。

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做我儿子！

盖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老焦，绝不是你想得……”忽然，盖因鼻翼一动，神情大变。

“绝不是什么，你倒是快说清楚啊！”

“焦哥，往后退，报警！”长发下的眸子发出危险的红光。

附近，有血腥味！

老焦不明所以，但看盖因表情凝重不像是开玩笑，立马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盖因眼球转得飞快，周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宛如一把把刀锋从四面八方射出。

令人作呕的铁锈混合着腥甜的气息。

那是气机——杀气！

盖因苏醒的五年来并未经历过任何战斗，没有经验一说，但他看过《动物世界》！

野兽在盯上猎物的时候，猎物能下意识感知到迫近的危险，从而逃跑。

杀气，看似虚幻缥缈的东西，但当真正身临其境时，那种背后发冷发毛恐慌感是不会骗人的。

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很快，反应迟钝的老焦也感受到了那股毫不遮掩的杀气。

“喂！保卫局……”

喵！莉莉丝惊叫一声。

“小心！”

盖因猛地将老焦推出去。

“哎哟！”老焦摔了个屁股墩，目光惊恐地看到手机停留在半空中被斜向切成两半，掉落在地。

切口平整光滑，像是被某种锐器切断。

老焦心有余悸，要不是盖因及时，恐怕变成两半的就不是手机，而是他的脑袋了！

盖因挡在老焦身前，老焦只是普通人类，在超凡的力量面前连当肉盾的资格都没有。

虽说盖因自己也是个半吊子，但多少还有点儿战斗力，不至于被瞬间秒杀。

“哦吼！让我瞧瞧是哪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竟敢打扰我的精心创作。”黑暗中传来磁性儒雅的声音。

一双与盖因相似的红色眼眸犹如灯笼般亮起。

盖因暗道麻烦，眼前这个家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敌人之一！

“啧啧，太滑稽了，太不优雅了！我看到了什么？一个人类，肮脏，丑陋！以及一个……嗯哼，孱弱的同类？”

盖因把莉莉丝扔给老焦，转头低喝道：“带上我的猫快跑！”

“哈哈！跑！”红光带着尾焰在漆黑一片中上下起舞，他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跑吧跑吧！尽情地跑吧！”

“我亲爱的同类、同族、一母同胞、手足兄弟……”

“如果，能跑得掉的话！”

盖因环顾四周，银色月光下，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编织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网兜，将盖因两人牢牢包住。

他们就像困于笼中的鸟雀，若是冒然撞上这座囚笼，恐怕会被顷刻切成无数块。

“嘘~听见了吗？”

“晚风吹来了寂寞，那是离别的歌……”

“何其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