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玉林诗会开始还有两天时间,随着张妙之的到来,似乎整个玉林城都变得热闹起来。
林志用也一改先前的苦闷,将心事说予张妙之听后,他只觉得胸中拥塞不见,瞬间变得畅达起来。
他这模样,张妙之瞧着却觉得不太好。
这人啊,一旦连死也不怕了,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酒楼的大厅中,五人正吃着饭,他们坐在正中,却感觉像是坐在角落一样。四周隔绝出一片无人的桌位,不少人都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张妙之随意打望了眼,这些人里有书生,有富贵公子,有满是江湖气的武徒,还有眼神倨傲的修士。
唯独没有普通百姓,仿佛这附近都被包围了似的。
林志用苦笑了声,显然也是注意到这周围的情形。他咽下口酒,就起身道,“天师,趁着还有些时间,我去拜访一下曾经的老友。”
“你一个人出去,不怕出事吗?”
“放心吧,除非后天我真的前往诗会,不然他们是不会出手的,目前我还是很安全的。”
张妙之点点头。
却听有一人高声道,“林执笔,听说你写的一手好字,莫不是准备去留下些遗书什么的。”
林志用没有看那人,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淡然。
三个小家伙却是闻声望去,那人也是一副书生打扮,不过衣服材质就要闪耀许多。这人明显来着不善,那戏谑的眼眸不住往几人身上打量。
张白鹤三人倍感疑惑,心说这书生怎么还要欺负书生。
似乎不愿多留,林志用再次告别了声,就朝着酒楼外走去。他行步平缓,不骄不躁。
可看在那些人眼里却是觉得可笑,就听他讥讽道,“哼,欺世盗名的小人,真是我儒门败类。”
这声嘲弄惹得一旁几人义愤填膺,同样是闷哼出声。
张妙之摇摇头,没有多看,而是自顾的挑着青菜叶吃。
他夹了些许,放在张小果碗里,“多吃点素的,别老想着吃肉,不然肉吃多了,会口臭的。”
嗯?
张小果狐疑,明显不怎么相信自家师父的言论。
“师父,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了,都说喝水不忘挖井人,这喝着水的功夫转头就把挖井的人给埋了,这水能不臭吗?”
一听之下,张小果更加疑惑了,“跟我吃肉有什么关系。”
“道理是相同的就行,水臭肉臭口臭,不都是臭。”
张小果虚起眼睛,总觉得师父话里有话,但他就是听不出来。不过,他倒是不在意,反正都进自己碗里了,那就只有一个下场!
一旁几人竖起耳朵听着,从林志用走后,他们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这年轻道士身上。
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哪还不明白其中深意。
当下之前嘲讽林志用那人就走了出来,来到四人的桌旁冷笑道。
“道士,你这话我可不同意。”
张妙之淡漠的看了眼他,随意回道,“你同不同意管我什么事。”
呵呵.......这人呵笑道,“你暗讽我们也就罢了,可你若要说他林志用乃是挖井人,我不同意。”
“他林志用不过区区一县令,都快四十了也才勉强明意,怎敢言挖井一说!”
这人似乎是想逮着张妙之辩驳一番,那执拗的模样正气凌然,看的张妙之也不由摇头道,“这位居士,我且问你,你先前说他欺世盗名,可是有什么依据。”
“依据?”这人哼了声,“后天你便知晓。”
闻言,张妙之大笑出声,“那这挖井一说,后天你也会知晓的。”
张妙之的话让这人面露不快,他眯起眼睛审咄的看着张妙之,想要把他从里里外外都给瞧个清楚。
“你就是他的留书人?”
三徒弟都吃饱了,张妙之见状也不愿呆在这处烦闷的地方,起身领着三人也朝外走去。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传了回来。
“我只是他的一个好友罢了。”
话落,张妙之已消失在酒楼中,独留下这些人思索起来。半晌,笑声响起,从一声嗤笑到连楼里楼外都仿佛能听见的大声哄笑。此刻的嘲弄,化作笑容洋溢在他们的脸上。
一处楼台上之上,有两名气质不凡的年轻人坐在此处。
朝下望去,刚好能遥遥见着张妙之从酒楼内走出来。其中那名衣着华贵的公子正是那日里,在陵安酒楼中出尽风头的那人。他身旁坐着的人,毫无意外。
正是名为临台的仙门修士。
此刻见着张妙之,连华贵公子也不由暗自点头,光从形象上来看,这道士和临台兄倒是伯仲之间。
只见他轻笑了声说道,“早闻林志用的留书人乃是道门当代第一人时,我还不怎么相信。此刻一见,果然是有几分风采。”
“胆子倒是挺大,不怕死的人最好,省的到时候死的太快,没有一点乐子。”临台淡淡的说道,旋即又蹙起眉来,“有些弱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过来。”
“怎么,临台兄,你这是在担心他?”华贵公子好笑道。
临台微微摇头,“我怕他这回死了的话,我还得再记一个名字,岂不是麻烦。”
“这.......”
华贵公子面色诧然,呵笑道,“临台兄你的想法,还真是直接。”
他莞尔一笑,面上却是没有多少兴致。和身旁人聊天,总给他一种力有未逮的无力感。这种感觉让习惯了大权在握的他觉得不舒服。就像是无柄的剑,不用力拿不稳,用力的话又容易伤着自己。
必须得保持着一种介于发力和不发力间的状态,让他颇为难受,还必须得装作很是欢喜。
默默摇头,华贵公子瞥向另一处。
那处高台之上也坐着两人,一名年轻人和一名儒雅老者。
华贵公子暗自冷哼了声,“没想道沐远也来了,哦,还带着陈于年?”
远处,沐远也瞥了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刹那,就挪开。谁也不愿多看谁一眼。
在朝下打量,沐远望着张妙之面上没什么表情,“这道士若是死了,道门可否会做些什么?”
一旁的陈于年微微笑着,老态的脸上没有丝毫忧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放心吧,二皇子殿下,茅春一承诺过,不会影响到当前的局势的。”
“那就好。”沐远威严着脸,咧嘴露出抹笑意,“现在大周还不能乱,虽说道门势弱,但也不可小觑。让他们都安静些,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有他们的好处。”
陈于年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那林志用当真是打着冒用荀夫子留书的念想?”
忽的,沐远转头向陈于年问道。
陈于年闻言,思付片刻,才幽幽道,“只是猜测,不过那书他藏了五年也不肯拿出来。说不得真有抱着借用荀夫子的著作踏足大儒的打算。”
听着这话,沐远眯起了眼睛。他也在想这个问题,自荀道真成圣后,他就在圣人庙中化作了一石像。可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凭什么成圣的,只有从他的那些学生中能简略得知他所教授的部分知识。
确实新颖,有开先河的能力,但若说成圣的话,还不够。
直到荀夫子留下一部巨作,被林志用藏起来的传闻出现后,众人才明白,也许答案就在那本书里。
可五年来,无论是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林志用就是不愿意把书拿出来。
于是乎,渐渐有了他林志用想借荀夫子留下的典籍成就大儒的谣言。还有人言,他不仅是想如此,甚至有将之据为己有的不孝念头!
至于两日后的玉林诗会,就是林志用妄想一步登天的时机。
他想要成儒,就必须把书交出来。
能得见荀夫子的著作,儒门众人当然欣喜,只是林志用若是成了大儒。儒门必然会被钉在耻辱柱上,面对这等难以抉择的局面,大部分自持风骨的儒门人还是觉得那书暂时不看也好。
但决不能让林志用这等奸妄小人得逞!
这便是他们对此鄙夷的原因。
至于儒门中几位在世的大儒是如何想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陈于年眼中忽的闪过道冰冷的豪光,他望着消失在街道中的张妙之,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玉林城乃是大城,四面环绕着高耸的城墙,其内殿宇辉煌,奢华的同时又带着股文人气息。这里是儒门的祖地,据说当年孔云成圣时,就是在玉林。
张白鹤三人不断被路边摆着的新奇玩意给吸引了目光。
走着走着,就要停上一会儿。
对此,张妙之也不在意,本来就是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的,多看看也好。
就在几人朝着玉林城中最大的一处龙王庙走去时,一个缩在路边的乞丐吸引了张妙之的目光。
他走了过去,顿在这乞丐身前,有些好奇,“这位居士,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乞丐是个中年人,他此刻从地上做起,张妙之才发现他的身子虽然瘦削,却给人一种无比强大的错觉。
“我不想杀你。”
乞丐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张妙之顿时哑然。
他下意识的就开启道眸。
就见着眼前的人忽然间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这人身后披着长河,一道顶天立地的人影站在其中,仿佛是因为他,这天地才得以展开。
他的一手舒展开,另一只手却是凭空虚握,就像抓着什么东西一样。
张妙之顺势看向乞丐,就见着他那只手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上面还有不少豁口。
“你就是那个七境武帝。”
七境武帝,足以匹敌洞玄境大修士的武修。此刻就如一敝履般蹲坐在自己面前,张妙之强忍着那股海啸般的压力向自己扑来,眼眸颤动不止。
邋遢中年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叹道。
“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想杀你。”
这声让张妙之顿时呆愣,一股参天刀芒摧枯拉朽般从他脑海中闪过。他看见了面目疮痍和化作灰烬的灭绝之地。
等他回过神来时,那乞丐已经不见了。
唯独一句平淡的声音似乎从张妙之心底响起。
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着还在摊前嬉戏的三徒弟走去。
可脑中还是抑制不住的回响着那人的声音。
“后天清早,你若来,我必先杀你。”
“这不是恐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