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仅得半日闲。两人闲聊打趣了一会儿,复又起身重新切磋起来。只是比划了没几招,便有侍从进来禀告称内藤昌丰求见。
内藤昌丰掌管内政,在家中众人中本就庶务最重,常常在官邸座位上一坐便是整天,此次战后新得了巨摩郡三千石更是忙得不可开。此番不约而至,经贞知其必有要事相报,便急忙吩咐侍卫请其入内。而长坂信政素来不耐内政,因此先行告辞离去。
“昌丰,这些时日辛苦了。战后抚恤和新领清理,可还忙得过来,是否要与你加派人手?”
“见过主公,战后抚恤和新领清查大体已定,此番正是有几件关联事项要报请您定夺。”
“一是关于抚恤标准和开支。大岛一战,我军骑、步两军共伤亡八十余人,除去伤愈归队者,当场阵亡、伤重不治、永久残疾共计五十人;忍军方面更为惨重,自一代目户则白云斋殿下以下当场阵亡十九人、只有新任二代目只身幸存。”
“按照主公战时定下的基调,忍军遗孤给予百贯和两人扶持米、即折合百五十贯一人,骑、步士卒亲属按五十贯和和两人扶持米抚恤、即折合百贯一人。再加上伤药费用和重新配齐马匹武器等杂项,此番共需列支八千贯上下。”
“唔,礼赏不倦,则士争死。吾等此战以寡胜众,既是占尽时机、训练有素,更是恩之所致、士卒用命。加之战时已许下诺言,因此虽然抚恤开支重了些,便还是照此执行吧。”
“遵命。只是赏而后悔者,士不使。唯有恒赏罚,才能定军心,朝令夕改,则不如不行。还请殿下以此次为契,定下赏罚常例!”
“嗯,昌丰所言即是。既然如此,那便一事不烦二主,辛苦你和九郎、高松商议一番,先拿出一个章程。吾等下次合议无误后,便引为常例、照此执行。”
“遵命。第二件事,则是关于新领状况。”
“馆主大人此番颁下的三千石新领,包含一町两村,与本家旧领全面接壤,地势也以高山峻岭为主。因此,全面盘点地侍户籍后,新领仅有百三十户,青壮更是不足百人。另外,由于去年收成不佳,加之穴山伊豆守殿下前番为了南拒今川氏侵攻、在此地额外摊派征收了大笔粮草,致使本地农户留出春耕播种后,几无余粮度日。”
“为了避免领内爆发饥荒或一揆,导致领民进一步外逃。在下清点户籍后,随即按照本家旧领惯例开展以工代赈,令各户出具人手,在集住区开挖了下水道和公厕,并在附近温泉处建设了浴室,暂时延缓了灾祸发生。但由于新领山多田少、产量毕竟有限,难以乐观期待今年收成会大幅增长。何去何从,还请主公早做打算,颁下旨意。”
“以工代赈和未雨绸缪,你做的都很对。眼下春耕将至,吾等是要尽快为领民谋一条出路。还有其他要事吗?”
“最后一桩,本家的钱,不多了!”
“纳尼!”
听到内藤昌丰说出缺钱,经贞顿时瞪大双眼、愣在原处,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差错。今年年初的明国饴预售中,自己明明与武田信玄一道,刚刚从商人手中赚下了一笔巨款,并足足分得了三万六千余贯之多的净利。那样积箧盈藏的一大堆小钱钱,怎么就突然告诉我不够用了?
“主公确实生财有道,但更是散财有方啊!”内藤昌丰看出了经贞的难以置信,顿时苦下脸,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不错,吾等年初时尚有三万六千余贯,但征召士卒和忍众花去四千贯,购置军备马匹和大批粮食用去五千贯,再打上吾等几人年俸一千贯、此次战后抚恤八千贯,这些便削去了足足一万八千贯!”
“这些时日,信政殿下、高松殿下更是天天追着在下,说要按主公旨意补齐并扩充步、骑两军;藤员殿下也是隔三差五提起重建忍军一事。如此一来,则至少还需再支出五千贯。”
“因此,七扣八减之下,三万六千贯最后仅余一万三千贯上下。这笔钱看似不少,但可是预支了未来三年之内明国饴的进项,主公觉得按此等花法,可足以为继?”
经贞顿时哑口无言,征兵、练兵和抚恤的标准都由自己一言而决,军备和马匹也是自己拍板购置,就连几人的年俸也是自己独断。
当初以两百贯招揽横田高松后,经贞便不顾众人推脱,坚决重新划定了年俸标准。其中,自己、长坂信政和三渊藤员各三百贯,内藤昌丰二百五十贯,横田高松二百贯。五十贯的差距看似简单,而是经贞善解人意,特地按照资历先后划分出些微差别。毕竟,自己的事业草创未就,对于四位各当一面、不可或缺的肱股之臣,不可做出喜新厌旧、后来者居上的举动,以免为将来埋下祸患。因此按照资历排序,暂时是最为稳妥和服众的方式。
至于自己拿取年俸的道路则更为简单,公私分明而已。无论是历朝历代还是现代企业,都极为注重财务管理,而其中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将公司法人(君主)私产和公司(国家)资产分开单列,否则君主缺乏监管、随意挪用公家资产,必然将造成财政空虚、国家动乱。因此就连金朝这种黑山白水中走出来的原始蛮族,都有着“只有打仗的时候才能从国库里面取钱用,平时里不管是谁从国库里面取钱,都要打20大棍”的朴素规矩,就连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也因私取国库钱财购买酒肉而被当众执行了刑法。
稳稳背下了败家子这口大锅,经贞老脸一红,只能对着内藤昌丰这位严厉的大管家讪讪一笑。
“昌丰啊,这些年甲斐难得太平,唯有强军才是一切的根本和保障,扩充骑步两军和重建忍众的钱还是尽快拨付那三位殿下。”
“至于后续开源节流的问题,我再想办法,再想办法啊。”
“对了,择日不如撞日。昌丰难得有空,吾等不如共同视察一番新领,说不定便能想出新的生财之道。”
“在下遵命”
眼见经贞就像现代创业公司不负责任的贫穷老板,谈到钱的问题便开始敷衍和转移话题,简直熟练得让人心疼。内藤昌丰也无可奈何,只能暂时将其放过,各自骑上马,并肩沿着领地各处巡视。
时值三月,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湍急的富士川环绕领地,冲刷出大片河滩。河滩尽头,密布的山林卸下冬天枯萎的服装,尽情的吮吸着春天的甘露,在细雨中吐出嫩芽,将原本冷峻硬朗的群山晕染出一层细薄而柔和的绿意。
内藤昌丰除了接收领地之初走访过各地,其后一直埋首于案牍之中,对于自己以工代赈的政令引起领内变化,内心也是惊讶非常。他转脸,他对经贞说:
“主公,这里距离新领的明神町还有五里地,上马行一会便到。”
“真是迫不及待一观啊。昌丰,你做的很好,辛苦了!”经贞沉默片刻,说着。
看的出,他亲身领略领内变化后也被震撼了,毕竟,上次接手时,此地也遭了战乱侵扰,民不聊生。
可从眼前景象来看,却是另一番模样,只见零星而狭小的农田中,已有农人在忙碌着。尽管被生活的艰辛打磨得满目风霜,但有了经贞提供的救济,日子还过得下去。人人脸上的希望之色,离的虽远,却也可感受到……
两人穿过层层山峦,策马向前,行出四里多地,终见一町现于眼前。而城町外,却是数十名妇孺托着竹篓在山林间采摘。
“主公,这是农家在采摘桑叶。和甲斐各地一样,本领受限于地势、轻农重桑,产出的甲州绢足足贡献了每年接近四成的石高。”看到经贞好奇的目光,内藤昌丰立即介绍道。
“桑蚕丝织业吗?似乎有文章可做,我得好好想想。”
说话间,两人已到町门,正好看见几个牛车,被赶了进来,牛车上驮着农具。
“大人,幸不辱命,这次又买到六头耕牛,一批农具。”本町的地侍首先认出了内藤昌丰,急忙上来禀告的说着。
内藤昌丰很是感慨的当众说着:“有了这批耕牛和农具,百姓就有活路了,这都是主公的福德和恩典啊!”
地侍这才辨认出旁边身为正牌领主的经贞,连忙叩头行礼。经贞倒也不介意,请其起身并温和问道春耕情况。得知领内可用平原均已耕作完毕,另有多处梯田还在开垦中。只是那些梯田远离水源、浇灌不足,每年产量难有保障。因此,领民对其操持的热情并不算太高。
至于这些耕牛和农具,则是参照经贞先一处领地作法,由官方统一出钱购置后,于平日租借给农户使用,一应费用待秋收后再行收取,深得农户欢迎。
经贞将梯田浇灌一事暗暗记在心上,不动声色得打发地侍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