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此,刘进对皇帝刘据道:“淳于辛夷在外开医馆为真,强取豪夺他人医馆为假。”
原来那封奏疏之中弹劾刘进的内容便是刘进妾室淳于辛夷抛头露面,在外开医馆与人治病。且其医馆乃是琅琊王府强取豪夺来的。
因此自然得刘进辩解一番。
皇帝刘据听刘进之言,但却也只是微微颔首,皱眉说道:“即便如此,朕以为辛夷原为医者,为众人治病便罢了,既然已经为你妾室了,便不宜在外抛头露面了,不如关闭其医馆,令其回家去吧。”
刘进一听,却不怎么同意,开口问道:“父皇,为何淳于辛夷为我妾室后,便不宜在外抛头露面?
难道就因为奏疏中言及董仲舒之言‘丈夫虽贱皆为阳,妇人虽贵皆为阴’?
父皇,臣以为献上此奏疏者其居心否测,当杀!”
皇帝刘进听此,眉头紧皱道:“进儿,此言言重了!”
刘进却据理力争道:“父皇。《易经有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此之言皆是说男女分工不同,并未曾令女子不得在外抛头露面。
若真如奏疏中所言,女子不可抛头露面,我大汉国力必然减半!”
“为何?”皇帝刘据问道。
刘进道:“不知父皇可曾了解过我大汉户籍之户主男女?”
皇帝刘据一听,摇了摇头,皱眉道:“还真未曾。”
刘进道:“我曾了解过一些,大汉户籍诸户主,其女子为户主者当占三成。”
刘据一听,瞪眼道:“竟然如此之多。”
刘进点头道:“恐此数尚算是少的。父皇,自先帝征伐匈奴以来,令我大汉男丁折损无算,致使海内虚耗,户口减半。
原本当男耕女织,各有分工之情况被打破。
导致部分无男丁家庭之女子不得不承担起繁重的耕种劳作。
父亲,上行下效。若我今日令辛夷闭馆,不再抛头露面,从事其医者之职责。定然有臣子揣摩上意,令府中女子也留在家中。如此一来,民间效彷,那么无男丁之家田地当由谁来耕耘?原本女子亦可抛头露面操持之劳作得需男丁取而代之。
如此以来,我大汉男丁更加捉襟见肘,岂不令我大汉国力减半?”
刘进一番论述,皇帝刘据先是沉思了一下,接着缓慢的点了点头道:“朕未尝深入思索,今日一听,进儿之言甚是有理。”
见自己父亲如此思索,刘进继续趁热打铁,开口说道:“父亲,臣以为非但不可令辛夷归家,反倒是其为医者之事宣扬一番。
如此举动,其一,可通过宣扬辛夷之行径,令百姓家中女子受思想之束缚者,不必再在家中无所事事,而是投入社会生产之中,此定然能为民间新增许多劳力,促进我大汉国力进一步提升。
其二,也可打消原本在外抛头露面的女子之疑虑,令她们在自己的岗位之上,更加轻装简从,而无惧人言。”
听着刘进所说的话,皇帝刘据却沉吟了一下。
他刘据所学乃是儒家出身,虽然对遵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公羊派不甚感冒,但谷梁一脉却也是讲究等级观念的。
因此确实对女子还是有点偏见的。
但刘进却根本不给他辩论男尊女卑的观念,直接简单粗暴的从让女子就业,能给社会增加劳动力角度出发,令皇帝刘据直接看到女子就业的前景。
犹豫之中,皇帝刘据并未直接做决策,而是思索了一下,对刘进摆摆手道:“你且先回去吧。容我在思索一番。”
“唯。”刘进听此,应了一声,起身了。
起身后,刘进再向刘据躬身拜了一下道:“父皇,儿告辞了。”
刘据颔首表示知晓了。
刘进方才走出宣室殿,准备回家。
然而,刘进刚从宣室殿出来便看到长乐詹事前来了。
长乐詹事看到了刘进,眼前一亮,对刘进招手道:“殿下!琅琊王殿下!且稍候。”
听到有人喊自己,刘进停住脚步,向着声音来源看去,发现是负责长乐宫诸事的长乐詹事叫住了自己。
长乐詹事其人代表的乃是太后,因此他喊人定然是代表了太后的意思。
刘进停住脚步,等着长乐詹事上前。
须臾,长乐詹事便跑到了刘进的面前,其跑的稍微有点着急了,到刘进面前一边对刘进摆手表示失礼了,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刘进先拱手道:“长乐詹事且不慌,有事可慢点说。”
过了片刻,长乐詹事呼吸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才对刘进面带歉意的躬身拜道:“殿下,臣失礼了。皇太后要见殿下,令臣安排人去寻你,我听人说你在未央宫中,便亲自来了一趟。
殿下,可有何事?若无事,不如随我前往长乐宫面见太后一番?”
刘进一听,赶紧说道:“皇祖母令我前往,我岂敢不从。劳烦长乐詹事引路。”
长乐詹事听此,在前面引路,刘进在后面跟随,便前往了长乐宫中。
到长乐宫后,长乐詹事站在殿外对刘进道:“太后已经吩咐了,若殿下到此,殿下可直接入殿中。
臣尚有庶务需安排,便不领殿下进去了。
殿下,告辞。”
说着,长乐詹事对刘进拱手拜别。
“告辞!”刘进回礼。
目送长乐詹事离开,刘进方才整理了一下衣冠表情,推门进入殿中。
等刘进进入殿中,发现卫太后正和一名太妃聊着呢。
刘进面带笑容走上前去对卫太后拜道:“孙儿刘进拜见皇祖母。皇祖母,几日不见,孙儿发现您气色又好了许多。”
说完,刘进对坐在下首的太妃拜道:“刘进拜见太妃。”
太妃听此,起身对刘进回了一礼后笑着说道:“皇太后之孙器宇轩昂,才学满腹。我家后辈若有琅琊王三成的水平,老妪我也满足了。”
这恭维的话说的卫太后高兴的咧嘴笑着摆摆手道:“哪里哪里,你家后辈也皆是国之栋梁。”
太妃知晓皇太后定然是找刘进有事,也没过多闲聊,再次微微躬身对卫太后拜道:“太后。我尚有事,须得回去了。待下次,我再来长乐宫与太后畅谈。
太后、琅琊王。老妪告辞了。”
卫太后客气的说道:“不再坐一下了?”
“不了,不了!家中有事。告辞。”太妃再次说道。
太后起身并未相送,有侍从却将太妃送至门外。
此时,方才没有了外人,卫太后重新坐下,和蔼的对刘进道:“进儿,你且坐下。我听闻你给辛夷办了个医馆,被人弹劾了,可有此事?”
刘进有些惊讶为何太后也知晓此事,但接着一想,太后掌后宫亲卷,她知晓此事也实属正常。
刘进坐下后,对卫太后说道:“皇祖母,孙儿确实因给辛夷办医馆之事给人弹劾了。
奏疏中说臣强取豪夺别人之医馆,此子虚乌有之事。
又言臣妾室淳于辛夷我为医者在外抛头露面与礼不符。
臣已经向父皇解释了。”
卫太后一边听着,一边思考,又点点头道:“你怎么对据儿说的,据儿有怎么说的?”
刘进回答道:“孙儿向父皇解释了一下强取豪夺之事并无;对臣妾室淳于辛夷为医者,孙儿说了,若真如奏疏中所言,女子不可抛头露面,我大汉国力必然减半。
当前户籍女子为户主者有三成之多,在外抛头露面的不止三成。
且与礼不符仅仅是儒家一家之言。
若令辛夷不再为医者抛头露面为外人治病,恐上行下效,影响我大汉国力。
待我说完,父皇未曾再说其他,且令我先回去了。”
听刘进说完,卫太后气的拿着拐杖敲了敲地面,道:“据儿湖涂,岂不是被腐儒所蒙蔽了!
女子亦是大汉臣民,岂能因妇孺之陋礼使的女子束缚与家中,不得为我大汉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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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去将长乐詹事寻来,令长乐詹事前往未央宫将据儿请来。”
卫太后身边的女子一听赶紧应了一声:“唯。”
接着便快步出去,前去找长乐詹事去了。
没多久,皇帝刘据便到来了。
看到刘据前来,刘进赶紧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
刘据有点诧异自己儿子怎么在这里,但他没问,而是对坐着的卫太后拜道:“儿刘据拜见母后。”
卫太后面无表情,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道:“据儿,且坐下吧。”
“谢母后。”皇帝刘据方才坐下。
刘进这才对刘据行礼:“父皇。”
刘据微微颔首。
卫太后这才道:“进儿,你也坐下。”
刘进方才坐下。
待众人皆坐定,卫太后这才道:“予此前听闻因辛夷在外行医,有人弹劾琅琊王,便令进儿前来,了解了一番。
进儿向予道‘确有此事’,但据儿你却未曾表态。
可是有此事?”
听此,刘据看了刘进一眼,点了点头道:“回母后。确有此事。”
卫太后皱眉道:“为何不表态?据儿是不认同进儿所言?”
刘据摇头道:“岂能。进儿之言甚是有理。不过是考虑儒生反对罢了。
如今朝中儒生颇多,儿岂能不考虑其人之态度?”
听此,卫太后却嗤笑一声道:“据儿,为母以为你考虑过多了。
当年高皇帝时,许多人头戴儒生的帽子跑来见他,他就立刻把他们的帽子摘下来,在里边撒尿。
和儒生谈话的时,还动不动就骂人。
然儒生又能如何?
也便是先帝抬举众儒生,儒生方才有如今之势罢了。
汝今如此顾忌儒生,岂不令高皇帝泉下有灵,自觉蒙羞?”
刘据听此,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开口道:“儿不敢。”
她卫子夫可不是个普通的无权无势的太后。
当年被汉武帝宠幸之后,数年未曾面见汉武帝,再次面见汉武帝的时候,胆敢向汉武帝请求离宫。
此后立为皇后之后,其皇后之位数十年未曾被动摇。
当年他刘据差点造反,卫子夫听闻,二话没说直接给节杖,协助之。
且当年对太子的管教也颇严。
因此卫太后一发话,纵然是刘据身为皇帝,也不得不考虑她说的话的内容。
现在刘据被卫子夫呵斥了两句,这已经是刘据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过的经历了,自然心中有点发憷。
听刘据道了一声:“不敢。”
卫子夫语气缓和了几分,开口说道:“儒者可治国,亦有迂腐之处。
汝虽学儒,但不可尽从儒之所说。
如进儿之言,只要能增强我大汉国力,如儒学之陋礼,不理他又如何?”
刘据点着头道:“母后所言甚是,待儿回宫便对上奏之人呵斥一番,并对辛夷作为医者行医之事宣扬一番,鼓励大汉女子投身大汉生产。”
听到这话,卫子夫刚刚严肃的表情方才放松了许多,说道:“进儿此前不是也提出过一个什么学说么。
也可令人学习一番,尝试其学说可否增强我大汉国力,若可,便用之,若不可便弃之。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治国岂能有定势?”
刘进一听,心里默念道:“好家伙,白猫黑猫论都出来了。”
但从实际上来说,白猫黑猫论倒是比较符合刘进所设想的。
当然,此乃是刘据他们母子说话,他刘进作为一个晚辈,没啥能够插嘴的地方。
正事算是说完了,人年龄大了,自然便开始喜欢聊家常了。
刚絮絮叨叨的教训完刘据,卫太后转头对刘进道:“进儿,你家刘槠近日可吃得好,睡得好?”
听此,刘进拱手拜道:“回皇祖母,槠儿在家中有专人照顾,吃的有乳母喂,睡眠也颇足。近些时日都有些白胖了。”
卫太后听此,点点头道:“小儿如此年纪,若是关注不及时,常有夭折之患。你等可得照料好他。
近些时日,病已也不常来予处,予也颇为想念了。回到家中你给翁须说一声,令她常常带着病已来看看予。”
刘进又回答道:“皇祖母,近些时日,病已进学颇为繁忙,孙儿回去之后定然给翁须说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