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今天我们来学习一下‘如何修行?’”
讲台上,须发皆白的老夫子手持戒尺,重重的敲打了一下手心。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刹那间便传遍了整间学堂。
声音响起的瞬间,台下那些或是左顾右盼,或是点着脑袋打着瞌睡的学子们顿时一个机灵,下意识的挺直了脊梁,神情专注的注视着前方,一副“我是好学生”的模样。
见此,台上的老夫子摇头一笑,微微叹了口气。
还好搞小动作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要不然啊,他今天可不能轻易罢休。
想到此处,老夫子轻咳一声,轻轻敲打着手中的戒尺,朗声道:
“所谓修行,即为修心。
那么何为修心?
古人其实也早有明示。
先贤曾子在《大学》中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此之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也。”
说到此处,老夫子随即闭口不言,含笑着看着台下的学子们,似乎在给他们理解以及消化的时间。
夫子语毕之后,学堂内的情形却有些奇怪。
只见学子们先是满脸愕然,随后个个眉头紧锁,似乎碰到了什么难题,始终没有人出声。
霎时间,学堂内的气氛寂静的可怕。
许久,才突然响起一道惊讶中带着失望的声音。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要不要这么大啊!”
“就是!还有那个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谁能做到?”
“是啊!我记得书上可是说过,自古以来能做到其中一两项的都很少很少,更别说全部了。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和没有一样嘛?”
……
听到这耳熟能详的儒家理念,学子们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欣喜,反而面露难色,一声接一声的抱怨起来。
不过也是啊……
他们为什么要来读书?
并且还坚持这么多年?
而不是选择在刚刚学会识文断字,还有简单的算术知识之后便出去找个营生,维持家用?
这还不是为了奋力一搏嘛!
万一幸运之神眷顾,考上了功名,那么哪怕只是区区一个秀才,也能让自己的家人过上好日子,从而摆脱做苦力,甚至卖身为奴的贫苦生活。
而如果运气够好,得了修炼之道,那么只要能修成一境,就可以立刻成为这平阳城数得上的大人物。到时候哪还需要操心什么生活?
结果夫子刚刚怎么说?
说想要修行就要做到“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
这……
这不是开玩笑嘛!
他们要是能做到这些,早就成为天下有数的大贤者、大圣者了,哪里还需要在这里磨蹭时间?
心里想着这些,慢慢的,学子们脸上的神色变得失望、甚至愤慨起来,他们觉得老师这是在拿他们寻开心。
给了他们希望,结果又亲手将这希望给掐灭了,而且还不留一丁点儿余地。
不过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兀般响起,划破了堂内那稍显沉闷的气氛:
“老师,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
听到此话,刚刚还满眼失望的学子们均是一愣,随后他们那刚刚填满灰色的眼睛骤然一亮。
对啊,肯定还有其他更简单的方法。
要不然的话,以他们平阳城区区十数万人口,不可能会诞生出数以百计的修炼者,哪怕那些修炼者大部分都只是最低阶的一境而已。
更何况,他们也听说过那些修炼者的为人,符合‘修身、齐家’的都没几个,更遑论更大的“治国平天下”了。
所以,更简单的方法是一定有的。
思绪中闪过以上推断,众人下意识的朝着讲台上望去,只见到了此时,老夫子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神色,似乎对刚刚那番质疑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
见此,他们对心中的推断更是确定了几分。
这时,才有人回头望了望刚才那位发声的少年,并向其投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中排靠窗位置,一个颇具文气,长相端正的少年朝同桌竖了个大拇指。
“文平,可以啊!”
同桌祝文平微微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条件反射般的朝台上瞥了一眼,见老夫子似乎正在凝望着这边,他立马正襟危坐,并悄声朝同桌陈玄元悄悄摆手,用及不可查的声音道:“上面,上面。”
而这时,台上老夫子那铿锵有力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更简单的方法……确实是有!”
“那就是——练武。”
“远的不说,就说咱们平阳城那位徐老,便是硬生生靠着武道,在江湖上闯出了‘神风’的名头……”
话语间,岑老夫子对那位徐老也充满了敬佩。
尽管,两人所走的道路不同,但对方早早便站在了江湖之巅,护持着一方百姓,甚至还开宗立派,成了一位江湖传奇,这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之意。
只是可惜,不管他在台上讲的多么的声情并茂,多么的激动,台下却是唏嘘一片。
练武确实是一条捷径,这个没错!
学子们也都知晓。
但是练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行的,那是需要天赋的。
有人天赋异禀,练个十天半个月的便能入门,从而一跃成为人上人。
相传,那位徐老便是只用了区区半个多月便入门成功,从而成为了踏上了通天道途。
而更多的,则是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身为普通人,哪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苦练个十年八年,也不得其法,不能破门而入,甚至还可能练坏身体。
所以,那所谓的天赋,不说也罢。
再有,都说穷学文富学武。
练武的花销可是很大的,动辄几十上百两,甚至上千两白银,在座的各位大都是贫民子弟,又有几家负担得起的,自然之前也没人去尝试过。
虽然,他们很想去试试。
毕竟总有个万一不是。
万一自己天赋卓绝,是万里挑一的盖世奇才,那……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就在学子们默默畅想,却听岑老夫子发来了灵魂拷问:
“练武需要有好的天赋,但是有天赋者又有多少呢?”
此话一出,学子们顿时从美梦中惊醒。
是啊,自己哪有那个天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有,家里又有支持习武的资本吗?
“而修心呢,其实说穿了也就三点,立志、坚持,与思考。”
“立志、坚持,与思考?”
学子们纷纷凝眉静思。
这些稀松平常的东西,真的和修心有关。
“所谓立志,便是树定志向,选定方向。
所谓坚持,便是通过实际行动来践行自己的理想。
而所谓思考,则是通过践行的过程,来逐渐完善自己的理念。从而修心,而后大成。”
众人懵懵懂懂,心下都泛起了一抹疑虑。
真的就这么简单?
这不太可能吧?
“知行合一?”
“对!就是知行合一!”
老夫子赞赏的看了一眼恍然大悟的陈玄元一眼,随后解释道:
“知为行之始,行为知之成。
所谓:大道至简,概莫如是。
然知易行难,行胜于言。
还望你们能坚持本心,能做到不坠青云之志、不负少年芳华。”
习惯性的,老夫子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和期望。
尽管他也知道,这句话八成没啥用,也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但还是那句话,愿望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此时翩翩少年,谁又知道往后的岁月里,他们又能弄出怎么样的风浪呢?
或是成为一道大师宗师;或是为官一方、为民请命;亦或是心无遗憾、畅畅快快的过完普通的一生……
这些全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与际遇了,他这个做老师的,最多也只能帮他们打好基础,开拓视野。
此时,学子们听到夫子的愿望与祝福,顿时激动莫名,似乎都在幻想起了美好的明天。
这时,又有人踌躇着问道:“那老师,您的志向是?”
话音刚落,只见老夫子抬头挺胸,神情坚毅且自豪的说道:“教书育人!”
啥那间,老夫子那苍劲有力的声音便响彻整间教室。
“教书育人?”
学子们有些惊奇。
这么简单?
而且,这样的志向也可以?
猛然间,他们突然想起自己这位老师好像也确实是儒家子弟。那么以“教书育人”为志,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毕竟那位儒家创始人——孔夫子,便是人类已知的第一位职业教师。相传孔夫子的一生中,有大半时间都是从事传道、授业、解惑的教育工作。
就在这时,有人突发奇想,小声问道:“那老师,照这么说,如果有人立志种地,那是不是也可以?”
此话一出,还没等老夫子回答,周围便响起了一片质疑声。
“种地?那怎么行?那可是土里刨食的苦力活!这种事怎么可能和修行扯上关系?”
“就是,要是种地可以的话,那我爹早就成为一代宗师了。要知道我爹可是兢兢业业的种地三十多年了。但是如今呢,只是落下了一身伤病,每到刮风下雨,全身都疼的不行。这哪里像是修炼有成的样子?”
很显然,后面发言的这位的老父亲应该是一个勤劳敬业的老农民。
一时间,教室内议论纷纷。
有人说可以,有人说不可以。
须臾,老夫子一锤定音:“种地自然是可以的!你们常常听闻到的农家,便是以种地为主。”
谁知,听到此话后,教室内却响起一片质疑声。
“那怎么没听说有人靠种地晋升的?”
“是啊,是啊!我也没听过。”
“就是,咱们平阳城有上万种地的农民,根本就没有一个晋升一境的。”
……
听到质疑声,老夫子摇头一笑,解惑道:“那么多农民,你们认为有几个是以种地为志向的?”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是啊,种地是个苦差事,又有谁会以这个作为理想,作为目标呢?
大家不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干一些轻松点的事情,或者能不劳而获嘛!又有谁会将种地作为爱好,并为之努力一生呢?
甚至,他们在座的各位,也是一样的,又有几个是专心做学问的呢?
“其实,不仅是种地,各行各业只要坚持用心,都能踏上修行的道路。种地也好,打铁也罢,甚至就是扫大街的,掏夜香的,都可以。只是自古以来,用心者又有几人?”
……
时光飞逝,很快,本堂课便到了尾声。
“文平,我有点事去请教老师,你先回去吧!”
说罢,不待同桌反应过来,陈玄元便飞也似的跑出了教室,朝着岑老夫子追去。
文雅苑,师生相对而立。
“老师,学生想请教一个问题。您刚刚所说的修心,也适用于武者吗?”
问话的同时,陈玄元的心也跳的飞快,生怕老师给了否定的答案。
“武者?”
岑老夫子讶异的瞥了激动莫名的陈玄元一眼。
心中暗道:难道自己这位得意门生要没了?
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才发掘培养出来的,还准备等对方过了府试,便引入儒家的,结果还没等他行动呢,这就要没了?
有那么一瞬间,老夫子都想违着自己的良心糊弄过去。
不过想到为师之道,想到眼前学生的前途,想到老师曾教导过的“合适的才是最好的”,他轻咳一声,解释道:
“适用!
其实,武者也分为两种,一种是修心的,一种是纯粹靠着肉身天赋的。”
“这样啊……”
陈玄元微微沉吟,心中却由无限欢喜。如此说来,他成为武者的几率岂不是会大大增强?
到时候再也不用担心家里人的安全了。
想到此处,陈玄元脱口而出,“老师,我,我……”
看着老师那苍白的头发,还有那关切的眼神,陈玄元突然说不出话来。
老师的期望他也知道。
但是他确实不适合儒家。
儒家子弟想要有出路,不是治学便是当官,而这两者却都不符合他的心意。
再说,家里的危机近在眼前,他也确实没时间再耽误了。
“老师……”
就在陈玄元打算将自己“弃文习武”的打算说出口之际,只听岑老夫子接话道:“你是想学武是吧?”
“嗯!”
陈玄元重重的点了点头。
“玄元,你知道吗?其实读书这个过程也是可以修心的。你呢,如今也算是小有成就。你确定要放弃?”
“确定!”
“好吧!”
岑老夫子见其眼神坚毅,便也不准备再劝,“那你就去吧!没事多读读书,多想想,对你有好处!还有,武学秘籍其实也算是书的!”
闻听此言,陈玄元心中陡然一动,随后眼含热泪,双手虚握,朝夫子行礼道:“谢老师指点!那,学生便去了!”
岑老夫子撇过头去,故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见此,陈玄元不再迟疑,将眼角的热泪一抹,转身便朝门外走去。只是这一刻,他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以后要多来看看老人家。
而就在他行到门口之时,老夫子突然叫住了他。
“玄元,要走正道!”
“放心吧老师!这个学生醒的!”
话毕,便出了院子。
而此时,院中的岑老夫子先是凝望着学生那远去的背影,随后将目光转向了东南方,喃喃道:“真是便宜你们了!”
冥冥中,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刻有“神风”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