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视集团的动作很快，在透露口风没过多久，进一步的接触就来了。

这一次出动的是集团副总裁魏心澄，同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即王传启的老同学。

这位女士深谙借交情谈公事的要点，没有把商业谈判放在会议室正儿八经地谈论，而是把公事带回家，选择在更轻松和隐私的环境中谈论这件事，故而邀请了王传启“携家人”到她家参加晚宴。

因为她的女性身份，沈贞仪也一同随行了——这也很符合老王的心意，他真怕王维这家伙一言不合又“掀桌子”，如果有沈贞仪在，好歹能在谈判进展不佳的时刻，以自己的特殊身份出面打圆场。

不管后面的谈判如何，初见面的时候，几人之间都是一片融洽。

“这才多久没见，你居然坐上了华视副总裁之位，我们这帮老同学中，就你最能了！”老王笑呵呵地和魏心澄打了个招呼。

“你自己还不是個总裁？还有谁比你更能？”

魏心澄含笑回应，笑容背后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场，不过，面对王维和沈贞仪这对俊男美女之时，语气温和而不失热情：“我仿佛看到了一对传奇……真的，很高兴能见到你们到来。”

“您这纯粹就是在奉承人了，魏总。”沈贞仪露出了诚挚的笑容，道：“在我眼中，您才是一个圈内传奇。”

这也不算夸张。

别看老王和魏心澄都是（副）总裁，但前者是继承家业，还一度把家业玩砸了；而后者是毫无背景，却能在五大高管这种“男人俱乐部”里混出头来，打破了华视集团以往只有男人才能担当总裁级别高管的历史惯例，还这么年轻，不可谓不强悍。

当然，其乐融融只是表象。

食物很美味，但不论是魏心澄还是三位客人的心思都不在此，在简短而愉快的晚餐之后，她把三名客人请进了书房。

坐下后，魏心澄尽显精练的女强人本色，开门见山道：“所以，王导，你已经听说过华视影业和敦煌交叉持股这件事了，对吗？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看的？”

她倒是很干脆地认为下决定的关键在于王维。

王维放松的表情转为沉思，语调也低沉了下来：“我不认为现在是个好时机，不妨说得更直白点，我看不上华视影业。如果与敦煌比，一个明显是在走下坡路，而另一个却是走上坡路。我很担心捆绑在一起后，敦煌会被拖着也滚下坡了。”

王维的话称得上是毫不客气，魏心澄倒也面色不变。

“我承认华视影业近些年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但我想问一下，你是真的因为换股的华视影业不够格而不同意，还是单纯的不考虑交换股份？”

王维笑了，“如果你们开出的价码连打动我的诚意都没有，我为什么要考虑换股？”

“我明白了。”魏心澄点了点头，停顿片刻，“那如果我建议以华视集团的股份，换购敦煌同等价值的股份呢？”

王维和其他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不乏诧异。

华视影业只是华视传媒集团旗下的一家子公司，两者的股权分量自然不能等同视之。

如果能换购华视集团的股权，这不仅仅是股权多少的事，更多的还是一种地位的标识。

不怕说一句自贬的话，到现在为止，不论是王维还是沈贞仪，在五大高管看来恐怕都只是“圈外人”——这个“圈”，是华娱最核心的权力圈。

他们固然是很出色的导演和明星，甚至于因为敦煌的存在，还能影响不少人的命运，但对核心权力圈来说，他们依然不算什么大人物。

而现在同意以敦煌的股份换华视母公司的股份，等于是承认他们进入这个核心圈，从此真正地成为能和五大各个“大人物”平起平坐的玩家……

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意外。

对于并不算真正小年轻的王维来说，只有完完全全可以支配的资源，才是地位的保障，其他的什么象征都是虚的。

更何况，华视是五大中唯一一家不上市的企业，股权大头集中在谢氏家族手中，混成个人股东又能怎样，还不是看人眼色？

所以王维不动声色：“我相信，对于任何一家五大之下的其他影视公司来说，这都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但对于上升势头正猛的敦煌来说，即使是华视集团的股权，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吧。”

魏心澄却是淡淡一笑：“敦煌上升势头猛，我倒不否认；问题是，敦煌还有多大的上升空间？”

想要白手起家地打造一个影视公司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果不是位面之子，带有逆天的资料库级别金手指，那么一个影视公司的壮大可以分为好几个阶段：合作投资-发行-独资制作-周边运营，每一步要投入的成本都比之前更多。

当然，敦煌不是白手起家，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已经进化到了较高的阶段，然后呢？

——再往上的路，都被人堵住了。

魏心澄的语气充满了赞赏：“你们今年的表现堪称前所未有的亮眼，只是，这真的是敦煌自身能力的体现吗？”

“《夏洛特烦恼》，是抓住了电影票提价之后的空档期，当然，能抓住时机，是你们的本事，但这样的机会还能复制吗？”

“《沉默的羔羊》，是创造了难以置信的现实奇迹，同样的，这种奇迹难道你们还能复制？”

“《玩具总动员》，好吧，这是你们创新能力的体现，但也正是因为新鲜，所以你们算是比较轻松的打开了局面。”

她的语气转变为遗憾：“但即使如此，你们还是没能完全挖掘出史上第一部3D动画的商业潜力。是，票房成绩很不错，周边销售额应该也很亮眼，但我举个例子——游乐园，据我所知，《玩具总动员》并没有在国内任何一家大型游乐园取得突破。”

王维耸了耸肩，不语。

这是事实，对于一家初涉足动画的公司来说，游乐园项目未免太过奢侈。

魏心澄就微微一笑：“而我们华视，娱乐园项目虽然与联亚娱乐以及迪士尼相比有一定差距，但足以吊打一点积累都没有的敦煌。”

“所以，我认为换股合作对于两个公司都有很大的好处。你们强大的内容制作能力，我们发达的海外发行系统，还有相对发达的周边运营体系，可以把一部影片的商业潜力挖掘到最深。”

“而这，也是你们敦煌突破瓶颈的一个关键时刻。”

她一口气说完双方资源互补的种种好处，听上去很有煽动性，但在座几人没有一个好糊弄的。

老王这时就发声了：“老同学，你描绘得很美好；但是，我很怀疑一点，这里面究竟能落实几分？”

“众所周知，你们华视如今内斗激烈，水太深了，我怕到时候不是携手并进，而是把我们也拖入了泥潭。”

“咳……”魏心澄很是被噎了一下。

不过，说起这一点，她也只能苦笑。

虽然她靠着左右逢源，在华视的内部权力争斗中是赢家，但想也知道，对于合作者来说，这是一个很严重的减分点。

老王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对于与敦煌换股，集团内部也不是没有异议——子公司的股权换出去也就罢了，总公司的股权，分量怎么算也比敦煌更重。

魏心澄当然是力主绑上敦煌的，所以她现在也忍不住腹诽——集团高层的一些老顽固，还以为自己抛出一点集团股权就多大方了，殊不知，人家看不上的，恰恰是他们这些老顽固。

好在她也争取到了一些保证：“那么如果是换一种模式呢——双方达成换股，哪怕莪们控股，但在业务方面，可以交给你们来主导，这可以写进协议里。”

王维不置可否，随口反问道：“所谓的‘主导’，包括完全自由的投资权？哪怕制作规模和华视本部的片子不相上下，你们也能容忍？”

魏心澄眼睛一眯，道：“你们敦煌最擅长的，不是制作中小成本电影吗？各自负责开发擅长的领域，才是效率最高的分工。嗯，如果你们想投资大制作，本部可以留给你们一定的投资份额，这样你们的摊子不用铺得太大，也不用冒太大的风险。”

对于一般的影视制作公司来说，这样的投资可能很符合他们胃口——一年分散投出几笔到十几笔，几百万到一千万的投资，跟在大公司后面喝汤。

除非是差到根本没人愿意买DVD，否则最差的情况，在所有投资全部大扑街的假设中，还是会有约20％的投资会透过陆续的票房、DVD销售、海外版权销售、电视台版权购买等途径回流；

而只要有一小半影片实现票房回本，那么接下来几年陆续回笼的资金就可以维持公司运转、再投资了。

如果没有太大野心，这种模式确实比较舒服，然而，对于敦煌来说，这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他们想做成综合型的电影公司，而华视只想让他们做中小成本电影。

所以即使是老王，也没有给老同学面子，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魏心澄自然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分歧，想了想，认真道：“这样吧，只要有意向，细节都好谈。所以，你们对于交换股份，结为战略合作伙伴，有多大的意向呢？”

王维双手一摊：“恕我直言，这不叫结为战略合作伙伴，而叫另一种形式的并购；而如果是卖身的话，其他四大似乎是比华视更好的选择。”

开什么玩笑，就算要卖身，考虑的因素也是很多的。

就像追光漫画把自己卖给敦煌，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个能够遮风挡雨的靠山一样，敦煌如果要卖身，无非也是看重对方雄厚的资金实力、发行渠道和异常丰富的周边开发经验……

而这些，并不单单是华视才能提供，其他几家还没有让人头大的内斗呢！

魏心澄当然坚定的反驳：“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敦煌投向其他四大，不可能有我们的价码丰厚，起码，独立性是一点也别想的了。”

“事实上，我建议你们和华视合作，也是我们的态度更加温和，这样你们也能避免把无数精力放在和五大的博弈上——这对于你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敦煌该做的是发展自身，而不是和量级远超你们的大公司争斗。”

此言一出，王维几人的面色均是一沉。

这话里的深意，就很值得品咂了。

而这，才是他们今天来试探的主要目的。

圈内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被五大打压过，甚至一度挣扎在“退圈”边缘的敦煌深知，五大之间是有联合沟通渠道的。

而每当他们联手时，要么是有人要倒霉，要么是行业正面临大变。

听魏心澄话里某些让人心惊肉跳的隐含意义，敦煌很可能又是那个倒霉蛋。

王维和老王的表情都有些凝重，一直保持沉默的沈贞仪却轻声问了一句：“我能否理解为，如果我们的答案是不，会有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无论是老同学的关系，还是事业上的帮助，都希望和你们维持良好的关系，而不愿意看到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魏心澄发自内心道。

王维几人相信她是真心的——不论是王维还是沈贞仪，在各自领域都很有潜力，至少在俩人的成功光环没有褪色之前，没有多少人希望和他（她）们完全翻脸。

然而这个回答并没有让人感到放松。

因为她说的是“个人”，偏偏对沈贞仪问的“形势”避而不答。

这反倒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老王和王维俩人交换了个眼神，站起来道：“坦白讲，今天的面谈节奏有点出乎预料，所以我们现在也无法给你提供一个明确的答复。”

“我能理解。”魏心澄也站起身来，点了点头，“等你们商量出一个意见，我们再详谈一下吧。”

这个相对简短的谈判就此结束。

在送几人离开之前，魏心澄似乎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历史是有可能重演的，而运势，就未必能重演了。我的朋友们，祝你们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