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晚风渐冷,苏阙撤离事发现场后,并没有急着往枪口上撞,而是有意无意地远离翠莺楼,远离县衙,远离白云观。
小小县城即将乱作一团,他若是想火中取栗,还得从长计议。
眼下无处可去,苏阙只能凭借记忆,晃悠到城北一带,这里龙蛇混杂,乃是贩夫走卒、短工立身之地,即使是深夜凌晨,也常有面汤热茶可寻。
更重要的是,这里差役不多——毕竟穷苦劳碌人身上,也榨不出什么油水。
苏阙在一处寒碜小店中要了份汤饼,开始狼吞虎咽,心力交瘁一整天,肚子早已拼命叫喊。
得到热量补充的大脑再次运转起来,苏阙开始分析自己的处境。
托县令大人的福,他现在已经成为一名黑户。
当时刘县令父子为了让苏阙死的悄无声息,特意在他的卷宗上做了手脚,将他原本一年的刑期改为五年,又找来一个与之相貌相近的死囚,让其顶替了苏阙的身份。
而真正的苏阙被塞进船中,带往了郊外。
没有人会关心一个死囚是怎么死的,更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被关了五年的无良道士变了些样貌。
这是个既不会惊动太玄宗,又不会惊动上面州府的好法子,故而县令父子十分自信。
然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正是这一手精心布置,给了苏阙反客为主的机会——
既然名义上的“苏阙”还在县衙大牢之中,那外面发生的任何事,都算不到他头上。
想通这点,苏阙摸着有些撑的肚子,打了个饱嗝之后,开始琢磨如何解决刘县令。
刘县令虽不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可他乐极生悲痛失爱子,必然心中恨到极致,绝不会放过一丝寻找自己下落的可能。
但囿于卷宗一事,明面上不能张榜通缉,所以刘县令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守株待兔,二是买凶杀人。
所以苏阙要做的,就是暂时避过风头,暗中观察对方的日常行踪,寻找机会一举成功。
此外,他完全可以趁此时间,探究一下所谓“太乙灵符”的秘密。
毕竟性命无虞后,他无法不对这个世界中存在的修仙体系心生向往。
……
翌日清晨。
苏阙在简陋的客房中醒来,正打算乔装打扮然后出门。
关在县衙大牢一个月,他现在已是蓬头垢面,邋遢异常,哪怕只是洗把脸,都堪称整容的程度。
一番修整后,他拿起铜镜认真欣赏,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一名正宗小白脸,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清秀中带着一抹英气。
清秀源自小道士清澈的双眼,而英气则是因为那深邃的眼瞳。
“啧,这模样去开个翠鸭楼倒也不愁吃穿……”
苏阙十分满意,甚至遐想起了日后潇洒御剑,回眸一笑迷倒万千仙子的人生。
不过,这时窗外早点铺子上传来的两句寒暄,却让他没了孤芳自赏的心情。
“老王头,听说没,昨晚出大事了!”
“大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还不填饱肚子去上工。”
“哎你别说,这事儿还真跟咱有关系,跟平江城乡亲们都有关系!”
“有屁快放!”
“嘿嘿,耳朵凑过来。”
然而,这位说要交头接耳的兄台,却突然憋足了劲吼出一嗓子:
“昨夜刘县令家那个儿子,死咯!”
“今早那刘县令受了刺激,疯咯!”
此言一出,街上炸开了锅。
“是真是假?死的好啊!”
“疯的妙啊!”
“平江城有救啦?伙计,添碗酒!”
……
苏阙挺停下手中剃刀,皱起了额头。
刘县令疯了,这是什么剧本?
是真急火攻心了还是在装疯卖傻?
回想起与之接触的种种,此人城府颇深,圆滑老道,不像是能真疯的人。
那么,他装疯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苏阙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他儿子死了,他感受到某种巨大压力。
而这种压力,只可能来自太玄宗。
太玄宗和刘清霖有什么关系?
难道和太乙灵符有关?
苏阙手伸到袖中,摩挲着那个吊坠,觉得自己还是将它藏起来为妙。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他措手不及。
他手中的吊坠仿佛听到了他心里话一般,在他摩挲几下后,陡然凭空消失!
随之,一阵清凉之意荡漾在苏阙心间。
“啊咧?”
苏阙连忙扒开胸口衣服,果然在那里看到一个玄妙纹样,这太乙灵符竟躲到了他身体中。
……
随后几日,苏阙都百无聊赖地游荡在县衙附近,踩点侦查。
然而,那刘县令似乎大抵是真疯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躲在县衙后院,就连代县令上任,他都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苏阙的耐性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他甚至邪恶地想过在井水里下毒这回事。
好在,平江城杏花败落后的一天,事情有了转机。
县衙后院终于开门迎客。
对过茶楼中,苏阙喝着不能再淡的茶水,临窗远望,卯足了精神。
拜访刘县令的是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皆身着白衣,腰悬配剑,举手投足甚是出尘。
可惜街上嘈杂,苏阙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他心中能猜出个大概,这两位恐怕是太玄宗来客,刘县令装疯,应该就是因为知道他们要来。
想到这里,苏阙下意识摸了摸胸口,有些忐忑。
他自己也是入门弟子候选人,有很大概率这两人过后会找上自己。
他该做何种准备?
苏阙咕咚灌下一大口茶,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在担心个鬼……
可就是这时,他无意中看到,远处的白衣女子,似是抬起头来,向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苏阙连忙将头避过,同时心中惊叹:
“修仙者的直觉,竟恐怖如斯吗……”
事已至此,他自忖不好在此久留,便叫来伙计结账,准备开溜。
“客官,您总计消费一壶碧螺春……额……六……六壶开水。”
伙计眯着眼睛在账单上一阵搜寻,确认自己没看错后,哑口无言。
眼前这人,居然只点了一壶茶叶,硬是靠开水续了将近一天的座,当真是恐怖如斯!
搁这儿惦记壶里的茶山呢!
得,拿上等茶叶花几十年养出来的壶,今天被这小子拿开水涮没了。
苏阙尴尬的笑了笑,囊中羞涩,他实在没法大手大脚。
随后,三个铜钱掏出,他更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