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随卡塞尔学院录取通知书一起打包过来的一部诺基亚N96手机,里面配了一张电话卡,电话号码连路明非都还没记清楚,他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显然只有古德里安教授知道这个号码。
“路明非么?”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诺诺的声音。
“是我,不是我还能是谁?有什么事吗?”路明非抓抓头。
“我这边刚得到一个消息,中国地区招生列表上临时又添加了一个人,古德里安教授说明天就要飞机去BJ,所以让我打电话给你让你今晚作决定。”诺诺说这话像是简单的例行通知,听不出什么情绪。
路明非一愣,有点着急起来:“能不能等明天啊?明天……”
他想说明天他们文学社活动,他必须考虑这是不是他此生仅有的机会,然后他就会知道陈雯雯是不是愿意接受他的表白了,如果接受了,他就想留在中国,反正去了美国也是人生地不熟,也见不着爸妈,如果不接受,他也就没什么好留恋惦记的了,可以潇洒地跟着古德里安教授去美国,在他的高中里留下一段神秘的传奇,一个成绩中下默默无闻的家伙拿到美国高等学府录取通知书一鸣惊人的传奇……
“恐怕不能,古德里安教授已经订好了明天早上的机票。”诺诺的口气很坚定,没有留什么余地。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然后挠了挠头:“那我知道了。”
“什么叫做你知道了?”诺诺的语气似乎很严肃。
“就是说那就算了吧。”路明非说,“反正我对出国读书其实也没什么兴趣,到哪上大学不是一样呢是不是……”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股狠劲啊,真是个麻烦的痴情种子。”诺诺说,“时间不会为你停留,卡塞尔学院的门,对于每个人最多只开一次哦。”
“不是什么痴情不痴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路明非蔫蔫地说,“我说话算数。”
“不错,是条好汉,我真该给你鼓个掌。”诺诺似乎有些恼怒,“行!那就再见吧!”
“他怎么说?”丽晶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古德里安教授紧张地搓着手,看向诺诺。
“他说那就算了。”诺诺耸耸肩,“果然没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没关系,小问题,反正教授你明天按计划飞去BJ吧。”
“招个学生怎么比写二十篇论文还困难……”古德里安葛优躺在沙发上,有些发愁。
“可我不是他父母也请不动他父母啊,”诺诺漫不经心地看着刚做的美甲,“或者我是陈雯雯也行,可我啥也不是,那就是地狱难度了,教授你留下来也搞不定他的,接下来看我操作就行了。”
“陈雯雯是谁?”古德里安教授茫然。
“不重要。”诺诺摆了摆手。
买完早餐奶回来,争吵已经结束了,路鸣泽还在卧室里守着电脑。
路明非看着没机会再用电脑,洗完澡之后就上床沉入了梦境。
三千层剑阶三千把剑,十五年来没什么变化,但路明非进入这里的心境每次都有一些变化。
路明非几乎是本能地拔剑而舞,但同时也在思考一些别的东西。
他想起今天和诺诺分别后他和陈雯雯又走了一段路,陈雯雯谈起上了大学大家就会分开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陈雯雯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路明非深以为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他可怜的高中生活也会像十二岁至今那单调的人生一样,不会有任何值得回忆的地方。
所以明天那场为了分别的聚会上,他要挑战对他的人生来说很重要的一件大事,不过促使他作出这个决定的军师却突然下线,这有点无奈。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很可惜,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路明非了。
人生有很多选择,命运应该由自己决定。
……
在生命中重要一天的那个傍晚,路明非在电影院的洗手间里给自己暗暗打气。
他站在镜子前,思索自己计划的每一个条件。
花,是他下午去河边采的,陈雯雯喜欢的蒲公英,都被他放进了提前准备的纸袋里。
今晚的仪容仪表这部分看起来也没有问题,路明非为此特意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扫平时没精打采的样子,婶婶给他配的那副深紫色的胶框眼镜倒遮住了他蔫蔫的眼神,看起来还有几分潮。
音乐也没什么问题,路明非用一包假中华成功和放映员大叔商量好,放映员大叔答应说开场前先放一段剪切的镜头,就是路明非最喜欢的那段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那段,后面就有音乐,十二分的感人。
一切都很顺利的样子,路明非一边洗手一边这样想着。
“路明非你在这干什么?找你半天了。”赵孟华走进洗手间,看见路明非,试探地问道。
“我在洗手,什么事?”路明非转身看向赵孟华。
赵孟华吃了一惊,路明非此时的状态给人的感觉和平时大不一样,如果要形容的话,此刻的他好像正在安静地燃烧。
“没,没啥事。”赵孟华有些不太适应路明非这样的状态,避开了他的目光。“给你衣服,一会致辞的时候换上,陈雯雯说致辞的时候正式一点。”
赵孟华递出一个提袋,路明非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套两粒扣黑西装和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窄领带。这是一套典型的韩版西装,号码正合他消瘦的身材,一看就是为他准备的。路明非曾经很想买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他。可陈雯雯怎么会知道他想要这么一套衣服?
路明非有些欣喜,但又感觉事情似乎在向着他没有意料到的方向发展,一时间有点踌躇。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只手机,想打电话给诺诺,参考一下狗头军师的意见。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停机。”
路明非慢慢合上手机。他想起他的狗头军师昨晚已经跟他告过别了。
他的另外的一个选择真的就此消失了,仿佛烟花和泡沫,短暂一闪过后就消失不见,连带着那个小女巫一样的陈墨瞳。但这是路明非选择的结果,他并不后悔,只是有一点点惋惜。
路明非还是换上了那一套西装,走进小放映厅的时候,第一个注意到的居然是苏晓樯。
“路明非?”苏晓樯眼睛微微睁大,“看不出来啊,今天蛮有精神的嘛!”
这是一件比路明非穿西装还要反常的事情,苏晓樯对路明非这个陈雯雯手下第一走狗向来是不假辞色,见面总要刺上两句,路明非今天居然能从她嘴里得到一句称赞,这令他不禁喜出望外,以为这套西装真的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路明非笑着道了谢,抬头看过去,突然皱了皱眉。
前面是徐岩岩和徐淼淼这对文学社里最胖的孪生兄弟,他们兄弟俩竟然穿着和路明非一样的同款西装,并排站在一起犹如两个篮球。
路明非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对徐岩岩问道:“你们两个也致辞?”
“不致辞,我们是来当陪衬的。”徐岩岩说,“群众演员嘛,有工资拿不干白不干。”
路明非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突然上升为不安,好像有什么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但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让路明非去思考。
“一会你站在那个位置致辞。”赵孟华指着银幕前的一张复印纸说,“就踩在那里,别挡到屏幕中央,一会大屏幕上放文学社的照片。”
路明非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这些安排事先都没有和他说过,他感觉到事情逐渐在脱离他的掌控。
路明非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放映厅里的灯光迅速的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的那页白色的复印纸格外的清晰。
致辞的时间到了,路明非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安与疑问,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他大步跳上舞台,站在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等着黑暗里一束灯光忽然打在他身上。
下一步,他要大声对全世界说,陈雯雯,我喜欢你!
强光突然照花了他的眼睛,不是头顶上打下来的射灯,而是正面放映机的光,路明非的脸被这光照得一片煞白。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脸,一颗心沉了下去,就在这个瞬间,他知道了事情有变。
等到路明非的眼睛适应了强光,才发现徐岩岩和徐淼淼那对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像保龄球似的站在他的左手边,距离他远远的,肉肉的脸上没点表情。
路明非继续向着四周看去,这才发觉自己左手边有个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动不动。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不是原计划中的影像,而是一些字符。
台下还是一片嘘声,路明非缓步离开那页复印纸,走到距离银幕几米的地方再看去。
他看到了投影出来的那一行字:“陈雯雯,Lve,Yu!”
真相大白了,有人在今天的一场大戏中塞给了路明非一个群众演员的剧本——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那行字完整地看应该是:“陈雯雯,i Love You”徐岩岩徐淼淼兄弟俩组成了那两个o,而路明非就是那个小写的“i”。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能自导自演出这样的戏码的只有一个人。路明非转头,看到赵孟华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好兄弟的簇拥下跳上舞台来。
路明非并不在意赵孟华如何,他看向陈雯雯,陈雯雯在看着赵孟华,眼睛里仿佛夏天的露水那样,就要流淌下来。她和路明非谈及毕业的时候显得那么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截然相反,路明非看得出他眼里的快乐。
“回去回去!字母别乱跑啊!缺你就不成句了!”台下有人对着路明非喊。
路明非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到台上去,他就站着看这场大戏。
“今天本来因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赵孟华大声说,“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陈雯雯说的话屏幕上都有了。我怎么也要赌一把啊!要不将来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吗?”
赵孟华这番发言意气风发,台下的群众也很捧场,纷纷鼓掌:“好!好样的!”
“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赵孟华的准备显然很周全,连气氛组都有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陈雯雯身上,她那身白色的裙子像是一片云烟,陈雯雯磨蹭着步子走上舞台,脸上红霞弥漫,赵孟华的好兄弟们都围着她,用一种兴奋的语气问道:“答不答应?答应就快啊!赵孟华很好的!”
路明非看着这一幕,,他屏蔽一切对他来说的杂音,此时此刻在他耳中,这喧闹的小放映厅寂静得如同图书馆,他一言不发地在等待,等待那个唯一可以打破寂静的人的声音。
“我也喜欢赵孟华的。”陈雯雯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
这句话对路明非来说不啻为晴空霹雳。又好像一阵风,轻易就吹灭了一缕小火苗,路明非突然感觉很累,简直想倒头睡上一觉。
在一片叫好声里,路明非听见“哇”的一声哭声,他抬头寻找那个人,看见一贯骄傲的苏晓蔷捂着脸跑出去了。
他有点想追上去拍拍苏晓蔷的肩膀安慰她一下,毕竟她是今天唯一一个夸了他一句的人。
比起自己,还是苏晓樯的落差和痛苦更深一些吧,毕竟当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苏晓樯拿下赵孟华只是时间问题,三年来苏晓樯的付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直到现在苏晓樯才发现的确是时间问题,问题是,苏晓樯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路明非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
“赵孟华,够了吗?”路明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