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母女二人在谈心,这边太子,朱瞻基,苏泽三人也相谈甚欢。
可能是如今有了一层未来翁婿关系的原由,太子要比上次见面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对于苏泽提出的需求,太子只是略微沉吟了片刻就一一应允了下来。
苏泽见太子这么客气,心中也觉得太子这便宜老丈人还行,挺仗义的,于是也投桃报李和朱”高炽谈论了一番经济之道,朱瞻基有时会插上两句自己的见解,席间倒也算是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朱高炽也多了几分考教的意思,时常抛出一些时政想看看苏泽的眼光和格局,苏泽倒也从善如流,捡些能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半字不提。
苏泽没指望三言两语就改变朱高炽的刻板观念,朱高炽接触儒学多年,有些话在这位以仁为本的太子眼里那是离经叛道的,说出去难免惹得太子厌烦,苏泽索性不多此一举了。
苏泽得有些见解在朱高炽看来是有些不妥的,不过倒也有些可取之处,一开始朱高炽还没当回事,可听着听着倒也上了心,频频点头,觉得不妥的便沉吟不语,苏泽倒也识趣,见太子皱眉便转移了话题。
这一番交谈下来转眼天色就渐渐快黑了,苏泽倒是想告辞离去,可太子要留他一起用晚膳,苏泽推辞了一番推辞不过也就留下来了。
朱瞻基还是听取了苏泽的意见,晚膳间大多是些素菜,荤腥比之上次少了很多,由于加了些许调味料,味道竟还是不错。
晚膳之后苏泽便请辞了,他来东宫的目的都完成不说,还和太子拉近了一番关系,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印纸质钞票的事情太子没多思考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在要不要利用手底下的资源支持苏泽的事情上有些犹豫。
倒不是太子舍不得支持苏泽,关键是他不知道苏泽要干些什么,苏泽也只是含湖其辞地说道和倭国使臣有关,具体的倒是没多说。
这也怪不得苏泽,主要这事说出去不光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私底下去倭国沿海劫掠也就算了,真要放在台面上反而不好看。
他敢保证,他要是和朱高炽说让大明私底下弄下海盗去劫掠骚扰倭国沿海,绝对会被朱高炽这位以仁为本的太子爷给否定,更别提获得朱高炽的支持了。
可关键苏泽有自己的打算,他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劫掠倭国沿海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的目的是为了让倭国感受到压力,需要求助大明,然后大明水军才能光明正大的去倭国“支援”。
三瓜两枣的可满足不了苏泽的胃口,苏泽盯着的还是倭国的银矿,想要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慢慢压缩倭国的生存空间。
等到倭国内部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自然会想要往外扩张,领海的朝鲜等地自然成了倭国的首选目标,到时候大明再打着天朝上国的名头出面主持公道,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苏泽倒是想率领大军一路横推过去,可关键是这年头讲究个师出有名,都喜欢打着大义的名头出征,不是苏泽想打就能打的,还得朝廷点头才行。
与其花功夫在朝堂上浪费口舌,还不如剑走偏锋想点别的法子。
到时候倭国和朝鲜求着大明主持公道,可和我苏某没半点关系,我带兵是去救倭国和朝鲜百姓于水火的,可不是去侵略的。
打是肯定要打的,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就说多两个殖民地也是好的。
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强大自己,而不是让自己陷入战争的泥潭,要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玩脱,如今的大明经不起折腾了。
同样是侵略,你直接打着侵略的名头去肯定是不行的,会激起底层百姓的反抗。
可要是你打着大义的名头去,团结底层百姓打他们本国的上层阶级,那些底层百姓不说夹道欢迎,起码反抗力度会少一点,省了不少功夫不是?
杀倒是可以杀,但没那个必要,不到必要时刻苏泽是不想大开杀戒的,倒不是他有多仁慈,杀了也就杀了,关键是这年头人口还是很珍贵的。
与其杀光了,还不如转化为大明的殖民地,为大明输送人口和生产力,不但能扩大大明疆域,还能利用殖民地来发展大明本土,何乐而不为?
为何自古以来往海外扩张多是采用殖民的方式而不是赶尽杀绝就是这个道理,西方那些国家一开始发家就是走的这条路子,因为本土人口不够,没那么多人力物力去占领海外的飞地,只能采用殖民的方式,你把人都杀光了谁来给你种地?
迁徙人口倒也是个法子,可关键太过麻烦了,还不如选择殖民。
当然殖民也要小心一点,别到时候搞出个什么倭国独立宣言,那可就闹笑话了。
不过这点苏泽觉得倒是没多大可能,倭国距离大明又不远,就在眼皮子底下,有人造反镇压就是了。
其实比起打瓦剌,苏泽更倾向于打倭国和朝鲜这些地方,打瓦剌太难,大漠太大了,那些游牧民族战败了就往大漠里跑,你总不可能浪费人力物力去大漠和他们死磕。
打倭国和朝鲜就不一样了,就那么大点地,就算跑能跑到哪去,到时候大明水军把海岸线一封锁,那些人想跑都没地方跑。
还有就是大漠太穷了,那些游牧民族在苏泽的眼里就是一群穷鬼,榨干了都榨不出几两油,要是不穷他们也不会三天两头南下大明打秋风了。
大漠荒芜,不适合种植,就算打下来了还得警惕那些草原上的穷鬼来骚扰劫掠。
倭国和朝鲜等地则不同,土地相对来说肥沃一点,可以种粮食,还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打下来那是好处多多。
可惜整个大明没多少人在意这些,就连朱棣都是一门心思打瓦剌,其他人则是一门心思想着关起门来过日子,丝毫没有远见。
打下了瓦剌又占不住地盘,难不成让大明百姓都去大漠养牛马?
关起门来过日子也不行,你闭关锁国,别人积极进取,随着时间的推移迟早还是会走上历史上的老路子。
历史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我们,落后就会挨打,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所以往外扩张是有必要的,可要注意方针和策略,得奔着好处去,而不是和无头苍蝇一样。
苏泽走在东宫的路上想到这些颇有中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他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的太远了,远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赶得上的。
此时西方还在文艺复兴的萌芽阶段了,大明已经准备开始殖民了,就问你怕不怕。
等到摆平了周边国家,积累了足够的资本,探索出来了航路,大明就要走在整个世界的前头,开启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
什么葡萄牙,法兰西,都跟在我苏泽后面吃屁吧,到时候老子带着坚船利炮打开大鼻子们的国门,惊呆那些大鼻子。
虽然还不知道西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过苏泽觉得有燧发枪和火炮的存在,只要大规模武装下来,大明军队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所向披靡的。
再说了,他三年搞出了燧发枪,谁知道他十年之后搞出来什么高科技,科学将会率先在大明这块土地上萌芽,迅速发展壮大,等到科学昌盛之时,大明的变化一定是日新月异的。
没办法,谁让苏泽有外挂,牛顿还得被苹果砸一下才悟出来万有引力,苏泽拿来就能用,都是现成的,他不需要走弯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剽窃前人的成果就是了。
苏泽想到这里库库库的笑出了声,虽然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他连倭国都没打下来,但这不妨碍他做梦。
当然,有知识不等于有技术,大明的科学发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陪着苏泽的朱瞻基看到苏泽走着走着笑了有些诧异的问道:“苏兄,你笑什么,你听我说什么了吗?”
苏泽敷衍的点头道,“听到了听到了,你说就是了。”
朱瞻基停住了脚步,神色古怪的看着苏泽说道:“你真听到了?”
苏泽见状有些迟疑道:“我是该听到还是不该听到。”
他听到个屁,他光做梦去了,压根就没听到朱瞻基说什么。
朱瞻基有些无语的说道:“我说你觉得是儒学更适合大明科学更适合?”
苏泽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朱瞻基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为何突然说这个?”
朱瞻基叹了一口气说道:“没认识你之前我倒是挺喜欢儒学的,可认识你之后学到了很多新奇的知识,愈发觉得儒学于国无益了。”
“仁义礼智信是要讲的,可这样教出来的读书人其实有些.......”说到这里,朱瞻基不知道如何形容。
苏泽也没催促,停下脚步耐心的听朱瞻基讲他自己对于儒学和科学的感悟,见朱瞻基欲言又止,苏泽用眼神鼓励他,讲出来,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朱瞻基犹豫半响说道:“具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可是我觉得比起儒学,大明此时需要的是科学这样能使国富民强的学问。”
“读四书五经出来的只懂得仁义礼智信,可他们不懂农事,不懂经济,不懂工业,说是治国安民,可我没看到他们是如何治国安民,经世济民的。”
“这一点科学很好,就比如苏兄你在清风县成立的农业研究所,里面的那些人虽然可能不懂儒学,可他们研究出能让粮食增产的办法,培育出更多的粮食品种,我觉得这些人比那些只知道空谈的读书人要对大明更有帮助一些。”
“整个大明有多少个县城?可是如清风县一般的县城又有几个?”
“一个都无,我想清风县之所以如此富足,科学还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的。”
“苏兄你也说过,那什么玻璃,肥皂,水泥都是科学的力量,那么是不是因为有了科学所以清风县才会如此富足呢?”
“不止如此,科学能让粮食更高产,能让工匠的技术更加精湛,能让火器更加发达,而在儒学上面我看不到这些。”
“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科学与儒学哪个更好,那些大儒和读书人在我看来更像是学者,清风县的那些科学门人在我看来才是真正治国安民的人才。”
“因为他们能让百姓生活的更好,能让大明越来越富足,越来越强盛。”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大明的官员都换上那些有真才实学的科学门人,大明未来才会更加强盛?”
朱瞻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他自己也不确定他想的是不是对的,这些都是他学习儒学和科学带来的思考,他觉得与儒学比起来,好像科学要好一些。
恰是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朱瞻基稍显稚嫩的脸庞。
苏泽愣愣的看着朱瞻基,思索了一番才说道:“这个我给不了你准确的答桉,你可以再看看。”
“儒学能传承下来自然是有他的独到之处的,可儒学一家独大是不可取的,百家争鸣才是正道。”
“你的意思我听懂了,我说说我的看法,你拿农业研究所里的人举例,那我也用他们来举例。”
“他们是读书人吗,在我看来是的,可他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治理地方的读书人,他们是学者,研究者,你让他们去治理地方是不行的。”
“他们能让一县之地的粮食增产,可他们不能治理一县之地,这个你要分清楚。”
“治理地方需要的是全才,而不是偏才,现在大明的官员只懂儒学,其他的一点不懂是不可取的,可你不能让学农学的去治理一方,那也是不可取的。”
“大明如今需要的官员是那种能带着百姓们一起发展,齐头并进的领头人,而不是单单某一方面的人才。”
“你所见的清风县学子其实有些偏科了,你大概不懂什么是偏科,就是他们学的只是某一方面的学问,并未涉及其他方面,科学不是一门学问,你要硬说科学是一门学问也行,可科学里面还包含了许多种学问。”
“想要解决你所想的那些问题还得要看接下来咱们办的书院,那里面出来的人才是我心目中大明未来的官员,而不是某一方面的人才。”
“如果可以,我是想书院出来的学子不参加科举,从底层小吏做起,积累经验,最后再看他们能走到什么位置。”
“其实我觉得现在朝廷招揽人才的方式有些不妥,指望一个读了十多年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去治理地方是不现实的,他们除了会读书,写文章还会什么?”
“懂农业吗,懂商业吗,懂百姓民生吗?”
苏泽双手笼袖,边走边说,倒也没有为了宣扬科学而全盘否定儒学,没那个必要。
朱瞻基跟在苏泽身边侧耳聆听,有时点头,有时皱眉。
快要到大门口的时候,苏泽盖棺定论道:“做学问和做官不能混为一谈,这是两码事。”
“做学问就一门心思地做学问,做个学者,研究者好了。”
“做官则不然,做官需要的知识太多太多了,你不说什么都懂,起码你得听的明白别人说什么,而不是捧着四书五经诵读圣人经典。”
“好了,不用送了,你自己多思量吧。”
到了大门口苏泽摆了摆手,让朱瞻基别送了,朱瞻基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
苏泽出了大门走上马车,掀起车帘看着东宫门口站着得朱瞻基,看了一会儿才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驶向城外,马车中传来苏泽的晒笑声。
昨日因,今日果,朱瞻基终究还是被自己带上了另一条路。
只是这小子似乎想的太简单了,步子一下子迈的太大了,现在就妄想用清风县那些科学门人取代朝堂上的官员。
只能说朱瞻基还太年轻,想一出是一出,不是说随便抓一个学科学的就能治理好一方,能做一个好官的。
清风县的那些学子都是些偏科生,都是钻研某一门学问的,你让他们搞搞农业,搞搞科研,他们也许懂一点,可要让他们去治理一方那他们可就抓瞎了。
这就像后世一个钻研化学的高材生,你让他才毕业就去治理一方那是不现实的。
想端国家的铁饭碗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得经过层层选拔,还要从底层做起,才能一步步走上高位,可不是像大明这样考中了科举就能外放出任一地父母官的。
具体的苏泽不太懂,可他也知道做学问就好好做学问,当官就好好治理一方,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不是说你是某一方面的人才就一定能治理好一方的,苏泽可不想自己科学的招牌还没立起来就被朱瞻基给玩砸了,所以他还是多说了些的,让朱瞻基不要想一出是一出。
当然,他也没有全盘否定朱瞻基的想法,免得打击了年轻人的独立思考的积极性,朱瞻基现在会去思考这些苏泽其实就已经很满意了。
苏泽闭目养神,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敲击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回到了城外的庄子苏泽悠悠睁开双眼,有些疲惫的搓了搓脸,苏泽才缓缓走进了宅子。
刚一回来苏幺幺就迎了出来,接过苏泽脱下来的袍子,苏泽欲言又止。
苏幺幺和没事人一样开始忙前忙后给苏泽准备洗澡水,苏泽几次想开口都没开得了口。
苏幺幺准备好了洗澡水,拢了拢秀发说道:“少爷,洗澡水准备好了。”
苏泽那张能说会道,忽悠人忽悠的飞起,吹牛吹的震天响的嘴罕见的张不开了,沉默的脱去外衣进了木桶里面。
这世上他可以骗所有人,可唯独不会骗苏幺幺。
不会骗,也舍不得骗。
最终苏泽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轻声道:“我会给你个名分的,你相信我。”
正在给苏泽擦拭后背的苏幺幺展颜一笑,眉眼弯弯,她轻声道:“我一直都很相信少爷啊。”
苏泽觉得胸口憋的慌,若苏幺幺和他大吵大闹一番也就罢了,可偏生苏幺幺什么都不说,一如既往的相信他,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身后,默默的陪着他,这让苏泽愈发愧疚和难受。
苏泽闭目良久,伸出一只手,像是在无声承诺着什么,苏幺幺先是愣了愣,随即伸出了一只手握紧了苏泽伸出的手。
虽然苏泽和苏幺幺两人都没有言语,可似乎两人又都在无声的说些什么。
苏泽紧绷的神情陡然放松了下来,有些如释重负,只有他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她。
苏幺幺依靠着木桶,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泽的侧脸,只有她知道她有多喜欢他。
烛光摇曳,风景这边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