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秀才,你这般才学,如何不去做官?
此句出自元代高明创作的南戏《琵琶记第四出,虽是戏曲,但也是许多读书人的真实写照。
寒窗苦读数十年为那般?
无非功名利禄罢了!
好不容易寒窗苦读数十年才获得改变人生,光耀门楣的机会,却因为无背景无靠山而坐冷板凳到死,恐怕是个人都不会甘心。
如今天下承平,读书人想要施展抱负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走,李正阳也只是一个缩影罢了,事实上与他一样的读书人不在少数。
总以为十年寒窗考中了进士总算可以熬到头了,殊不知又进入了到了另一个赛场,这个赛场不看才学,不看文采,看的是家世背景,看的是人情世故。
历史上不知多少风流人物因为无背景,无靠山,不懂官场人情世故而郁郁而终,诸如于谦,海瑞等千古名臣还不是不得善终,时代如此,风气如此,图之奈何?
官场就是一个名利场,一个大染缸,又有多少人进入了这个大染缸后能保持初心呢,能做到的皆是非常人也。
李正阳此人说起来也可悲可叹,他就如另一个苏泽一般,得罪了权势之后,便遭受到了排挤,贬谪到了穷乡僻壤之地,一辈子毫无希望在山沟沟里郁郁而终。
为何我们常说封建制度落后,其中一个原因便在于阶级固化了,底层的人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只能逐渐沦落为封建统治者们手里的工具,财富和知识永远掌握在那么一小撮人的手里。
整个国家从上到下没有创新,没有进取之心,读书人一心凭借着圣贤学问科举当官,成为人上人,帝王一心只想着王朝万世不朽,丝毫不管底层百姓的死活。
而底层百姓呢,没有知识,没有财富,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只是为了碎银几两养家湖口,明明他们是种地的,却还要和士绅们借粮才能维持生计。
遇到灾荒时节,还需要将地抵押出去才能从士绅们的手里借来点粮食,利息高的不得了,可他们没办法啊,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种地的没有粮食吃,那些士绅们却能在灾荒时节也能大鱼大肉,何其可笑!
这也是盛世?
这就是苏泽睁开眼第一时间的想法,他看着眼前那些面黄肌瘦,双目无神的清风县百姓,忍不住这样问自己。
这就是史书上说的永乐盛世吗?
是啊,这是盛世,七征漠北,六下西洋,修永乐大典,迁都北平,修紫禁城,大明国力强盛,周边各国纷纷俯首称臣,这可不就盛世吗?
可苏泽有些疑惑,作为穿越者的他不明白,为何朝廷有银子做那么多事情,底层的百姓为何连饭都吃不饱呢?
为什么能打仗,能下西洋,能修永乐大典,那为何不拿出些银子去发展农业,发展工商业,让大明的百姓们生活的更好些呢。
当他到了京城之后似乎找到了答桉,因为大明从皇帝到士大夫们根本不在乎底下百姓如何啊,只要大明越来越强盛不就好了吗,百姓死活有那么重要吗,朝廷也在管啊,又不是没管。
朝廷虽然也在管,可却是治标不治本。
这种强盛是虚假的,是不长久的,怪不得大明要亡,就算没有外界因素,大明也吃枣药丸。
苏泽对朱棣其实是有些怨气的,他想把朱棣拎起来打一顿,让他睁眼看看,这就是他缔造的永乐盛世。
好一个永乐盛世,底下百姓都吃不饱饭了,这也能叫盛世?
你既然都七征漠北,封狼居胥了,那你特么倒是把祸患处理干净啊,别留给后人啊,那些草原游牧民族要不归化,要不赶尽杀绝,也就没有了后来的清军入关了。
你都派人六下西洋了,那你倒是把土地和财富都抢过来啊,非得当了那啥还立那啥,标榜自己是天朝上国,不做强盗行径。
那些侵略者可不和你讲什么仁义道德,他们来到这片土地上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将神州大地祸祸的遍地狼烟,民不聊生。
苏泽心中有怨气的,但他也知道这怪不得朱棣,朱棣又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从朱棣的角度来看,他是成功的,他的功绩是抹不去的。
有些事,朱棣不做,那就让他苏泽来做,征伐漠北,他要一劳永逸,下西洋,他要开疆拓土,为子孙后代把土地打下来,大明未来不知道如何走,那他就带头走出一条路来。
虽然他现在做不到改变整个大明,可他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改变大明一部分地方,如西山,如清风县。
西山这里今日也很热闹,西山这边由于那些京城周边百姓的投奔,原本没什么人气的地方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王四七,今年三十多岁了,家里除了一个老母亲,还有一个妻子和一双儿女,他原本是北通州的一户农户,是年前那批因为大雪导致无家可归来京城的流民之一,如今是希望煤业公司的一名矿工。
矿上原本过年前就停工了,可是由于矿上给出了双倍工钱,很多矿工都没有停工,而是继续工作,直到今天大年三十,矿上停工了,这些矿工才不情不愿的停工了。
对于这些希望煤业公司的矿工们来说,多干一天就能多赚点钱,能让一家老小生活的更好,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谁会和钱过不去?
大年三十这一天,王四七早上起床之后便带着一家老小去西山的商业区赶集去了,对于他来说,这个年关不算难过。
在西山安定下来之前,他没有想到会是今日这番场景,原以为一家老小要跟着他流离失所,风餐露宿了,没成想遇到了苏泽和太孙在西山安顿流民,他的人生际遇就此发生改变。
他家住在北通州,位于北京东南,勉勉强强也算是天子脚下,可他们家的情况并不是很好,和许多底层的农户一样,他家原本分的地早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乡里的举人老爷坑了去,如今他们村几乎所有的农田都是那个举人老爷的地了,而他们这些农户则是举人老爷家的佃农。
今年冬天,因为一场大雪,他家的房子塌了一角,房子塌了没什么,关键是家里没有余粮了,为了不让家里人饿肚子,王四七只能壮着胆子去村里举人老爷家借粮。
说起来他们村子里的那个举人老爷还是他本家,只是早就出了五服了,他去借粮,结果他那本家的举人老爷说他家没东西抵押,不借给他了,任凭他如何跪地磕头都借不来一点粮食。
也是从举人老爷家出来之后,没读过什么书的王四七才明白了点什么,原来以前举人老爷借给他家粮不是因为举人老爷心善,而是因为贪图他家的几亩地,如今没地了,粮食也就不借给他了。
老实巴交的王四七虽然明白了,可他也没胆子说什么,只能灰头土脸的回了家,等回家看到一家老小殷切的眼神,王四七不敢抬头看他们,家人眼中的光也在看到王四七空荡荡的双手那一刻消失了。
没借来粮食这个冬天就难熬了,王四七没办法之下只能收拾收拾带着一家老小跟着村里的其他人一起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听村里的同乡说,去了京城朝廷会管他们的,就算朝廷不管,京城里的有钱人多,随便施舍点就够他们吃饱了。
王四七虽然舍不得背井离乡,可没奈何他还要养活一家人,于是只能带着一大家子踏上前往京城的路。
此时大明的朝廷还没烂透,王四七一家人来到京城之后立马有了口吃的,虽然那粥很稀薄,但好歹饿不死,王四七那张木讷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
可总喝粥也不是一回事,虽然能活下去,可娃娃们身上那单薄的衣裳挡不住寒风,于是一家之主王四七又跟着几个同乡进城去找工作。
由于是乡下人,王四七一行人并没能在京城找到什么活计,那些日子对于王四七来说难熬的很,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那七岁的儿子又生病了,王四七急得不行,可又没有钱粮抓药,一辈子老实巴交,没偷没抢,老老实实种地养活一家人的王四七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没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人挨饿生病却无能为力,第一次王四七有些怨恨这狗日的世道。
就在他走投无路想要铤而走险去偷点东西换钱给儿子抓药的时候,朝廷贴出了一份告示,说是太孙怜悯百姓,特意在西山给无家可归的流民们安置住所,让流民尽快跟着衙门的人前往西山。
王四七听着那些京城百姓的议论,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跟在那些衙门的人来到西山,刚一来到西山,有人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娃娃,瞧着好像生病了,立刻上报了上去,不多一会儿就有大夫来给他儿子看病了。
王四七当时激动的手脚都无处安放了,一个劲的对着好心人和大夫道谢。
那大夫是清风县的人,算是苏泽的保健医生,听到王四七道谢,一边抓药一边说道:“你别谢我,要谢就谢我家少爷和太孙。”
等抓好了药,那大夫就背着药箱走了,也没说收银子,王四七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他四处打听之下,才知道那个大夫口中的少爷是谁。
后来,希望煤业公司招矿工,王四七是第一批报名的人,他不是为了什么工钱去的,只是听说了是苏泽在招矿工,于是王四七想着报答苏泽救了他儿子就去报名了。
当第一个月的工钱下来的时候,王四七整个人都愣住了,足足一千五百文钱,要知道他们一家老小在家里,一年到头的花费也就一千多文钱,他这一个月就赚了这么多,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们在矿上是包吃的,每日还有荤腥,馒头更是管够,就这不少工人都觉得东家仁慈了,结果还得了不菲的工钱,于是乎那些穷苦人家出身的工人更加对苏泽感恩戴德了,王四七更是牢牢记住了苏泽的名字。
有了工钱,这日子也就好了起来,大年三十一大早,王四七就带着家人去赶集采买了,他两个月工钱加上年底的双倍工资和奖金,居然赚了四两多银子,能买不少东西了。
来到了集市,这里早就热闹非凡了,除了商贩之外,还有镇国卫的军士,还有一些后面来的百姓,都在这里采买,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王四七一家人除了买了年货,还扯了几匹布,准备给孩子和老娘做几件新衣服,至于他自己倒是不用做了,矿上除了发衣服还会发头盔口罩,准备很充足,倒是还能剩下一笔钱,虽然手里有钱了,老实巴交的王四七还是想着能省就省。
这次采买直到中午才采买完,他和他媳妇两个人大包小包拎着东西回到了西山这边分给他们的房子。
将东西放下之后,两个孩子一窝蜂的上来翻东西,想找点吃的,看到这副场景王四七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
到了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他家简陋的桌子上摆放了好几个盘子,有鱼有肉,荤素都有,竟还算丰盛。
这是因为苏泽想着工人们平日里劳作辛苦了,于是在年关这几天停止供应京城的大棚蔬菜,转而廉价卖给西山的百姓,那肉也是从清风县运来的,除了牛肉苏泽不敢卖,清风县是不缺肉食的。
苏泽在清风县除了养了几千头牛还养了不少阉了猪,为了避讳叫的豚,也运来了一些猪肉低价卖给了西山这里的百姓,苏泽也没指望卖给这些人能赚多少银子,就是想着改善一下工人的伙食罢了,算是过年福利了。
王四七用快子指着桌子上一盘肉有些炫耀的说道:“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肉吧,这是豚肉,我在矿上的食堂吃过的,和别的地方的豚肉不一样!”
“爹,有什么不一样啊?”王四七的儿子夹了一快子肉吃到嘴里,眼巴巴的望着王四七。
王四七挠了挠头有些尴尬,豚肉是猪肉他是知道的,可这猪肉和他以前吃过的不太一样,他只知道不一样,倒是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形容不出来。
憋了半响王四七才说道:“不知道,反正是清风县运来的肉,就是和别的地方的人不一样嘛。”
王四七的媳妇见王四七答不上来,夹起一快子肉塞到儿子的碗里,没好气的说道:“你一个娃娃管那么多做什么,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王四七的儿子夹着肉往嘴里塞,也不再多问了,王四七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乐呵呵的看着一家人吃饭。
饭桌上,王四七看着自己媳妇说道:“孩子他娘,我想了想,我在这矿上上工,你在家里闲着没事做,不如咱们也去买两只小豚崽养着,过年的时候也不用去买肉了,你看怎么样?”
王氏放下快子,神色先是一喜,随即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人家清风县的人会卖给咱们?”
王四七笑道:“会卖的,我找我们工头问过了,他们清风县如今每家每户都养了豚,若是我家想养,到时候可以从我们工头那里买几只!”
王氏彻底放心了,神色欣喜的说道:“那感情好,他们愿意卖给咱们就好,毕竟咱们不是清风县的人,我还怕他们不卖给咱们呢。”
说完,王氏又问道:“当家的,他们清风县的人不是过的挺好的吗,为什么你们工头要来西山挖矿啊?”
王四七擦了擦嘴回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东家是他们少爷,东家喊他们来西山,他们敢不来吗?”
王四七的老娘此时插话道:“娃啊,你可得对你们东家忠心,要不是你们东家,咱们一家人今年年关都过不去!”
“诶,知道了娘,我在矿上那是出了名的舍得出力,还拿了奖金呢!”王四七连忙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家虽然没人读过书,可还要懂得知恩图报的,忘恩负义是会羞先人的!”王四七的老娘训戒道。
王四七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不会做出羞先人的事情的,说到读书,王四七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说道:“对了娘,咱家娃也能读书了,听说年后咱们西山这里要修学校了!”
王四七的老娘先是愣了愣随即有些迟疑说道:“读书好,读书好,要花多少银子啊?”
王四七哈哈大笑的说道:“娘,咱家娃读书不花银子,咱们矿上工人的娃娃去学校读书都不用花银子!”
王四七的老娘口中喃喃道:“还有这好事?”
王四七有些骄傲的说道:“别的地方没有,西山这里是有的,谁让咱们东家是大善人呢!”
此时,王四七的儿子又嚷嚷道:“爹,读书做啥的,有啥用啊,好玩吗?”
王四七没好气的说道:“读书可不是去玩的,读书是为了让你学东西的,日后能成材!”
“不好玩那我不去了!”
王四七这次没惯着儿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不行,你必须去读书,读书才能有出息,不然只能跟你爹一样,在矿上下力气!”
“读书就不一样了,就说咱们矿上的李会计,那就是在清风县的学校里读过书的,如今就是坐着算算帐,一个月有五两工钱,你爹得在矿上辛辛苦苦挖三个月煤才有那么多!”
王四七的儿子被吓到了娃娃大哭了起来,王四七的老娘和媳妇一边在安抚孩子,一边说道:“要读书,不读书怎么行!”
他们虽然不懂读书有什么用,可读书总归是有好处的,不说当官,就说西山这边,能识字的人工钱都要比其他人多上不少,那些清风县人更是人人都读过书的,还会识字!
王四七又说道:“不止你要读书,你爹我过年了都得去上那什么夜校,听我们工头说,日后要晋升工头还要读书识字才行,当了工头一个月月钱就有三两银子,还能管十几号人,你说要不要读书!”
也不知道是王四七的话起到了作用还是两个女人的安抚起了作用,王四七的儿子止住了哭声,哭哭啼啼的说道:“好,我去读书,等长大了也当会计,一个月赚五两银子!”
王四七哈哈大笑,亲昵的揉着儿子头说道:“好儿子,有志向,听我们工头说啊,你要是有本事,日后还能进那什么大学里,成为我们东家和太孙的学生,日后是要当官的!”
一家人在欢声笑语中吃过了年夜饭,此时屋外已经有人在燃放烟花爆竹了,西山清风县的人也不少,他们也有钱,自然是买得起烟花爆竹,吃过年夜饭便带着孩子出来放烟花了。
王四七也抱着孩子出去看烟花了,烟花飞向天空,砰的一下炸开,照亮了王四七那张憨厚老实的笑脸。
从西山这里看过去,遥遥地似乎能看到京城也在燃放烟花,最大的一朵烟花似乎是皇宫那边的。
皇宫里皇家家宴也结束了,苏泽带着朱瞻基兴冲冲的跑出去就在皇宫中点燃烟花,朱棣,太子,汉王,赵王带着家人在远处的台阶上笑吟吟地看着。
那些宫女太监也站在宫殿附近看着那与众不同烟花在皇宫上面绽放,光彩夺目,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
苏泽点燃了两桶烟花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熘走了,只剩下朱瞻基还在兴高采烈地点烟花,苏泽悄悄地熘到了朱瑞澄的身边。
“殿下,烟花好看吗?”苏泽做贼一样的四处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轻声在朱瑞澄耳边说道。
朱瑞澄先是被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是苏泽之后才松了口气,抿了抿嘴,目光躲闪不去看苏泽,轻声道:“好看!”
苏泽也是胆子大,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情形,一把抓着朱瑞澄的芊芊玉手,羊装没事人一样挺直腰杆,情真意切的说道:“既然殿下觉得好看,明年我再给你放个更大的烟花!”
朱瑞澄俏脸绯红,想要抽出被苏泽攥着的手,可感受到手心的温暖又有些舍不得,有些扭捏道:“这句话你对幺幺也说过!”
苏泽听闻此言一下子就懵了,卧槽,苏幺幺那个死丫头还真是什么都和朱瑞澄说啊,特么老子第一次撩妹就翻车了?
朱瑞澄看到苏泽如此窘迫,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有些俏皮的在苏泽耳边轻声说道:“无妨,虽然你和别的女子也说过,但我还是很欢喜。”
朱瑞澄好像真的没当回事,仰着小脑袋看着天空中燃放的烟花,眉眼弯弯,神色温柔。
苏泽嘴角抽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脚趾头都快抠出四室一厅了,这特么不就是海王翻车现场?
熊孩子朱瞻墉不识趣的凑了过来,小声说道:“大姐,姐夫,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带我一个呗!”
苏泽没好气的一推朱瞻墉的脑袋,有些郁闷的说道:“熊孩子一边玩去!”
在漫天烟花璀璨中,在欢声笑语中,永乐十六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