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建国初期啊,也就是公私合营之前,这琉璃厂街边贩卖的生活用品,尤其是瓷器,留到现在,可还算值点银子,这种大件老外就特喜欢。”
易云来到博古斋前面店铺,这才见到了老爸易光霁口中的那位金爷——金懋福!
正儿八经的爱新觉罗后裔。
要搁在以前,那可是皇亲国戚,啷个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金贝勒爷!
1938年溥仪修爱新觉罗氏宗谱的时候,又往后增加了12个辈分“敬志开端,锡英源盛,正兆懋祥”,这金懋福就是“懋”字辈。
一六几的个头,跟易光霁差不多大,戴着圆框木制眼镜,国字脸配着乌油油的发型,那发胶喷的苍蝇立上去的都能打滑摔倒。
最亮眼的要属穿的那件天蓝色锦缎短褂,纽扣扣的是一丝不苟,脚踩一双老燕京布鞋。
这让易云不禁暗暗竖起个大拇指,感叹道:不愧是爷,这打扮,讲究!
其实易云对金懋福有些印象,毕竟和博古斋同在一条街上开铺子做生意的。
不过这位爷去夏威夷待了一年多,没想到这会突然回来了。
同是开铺子的,档次却大不相同,有人卖的是工艺品,有人卖的是真迹,有人连展子虔的《游春图》都敢倒腾!
要在北柳巷,那就是西琉璃厂,在沙土园住着,就叫东琉璃厂,这位金爷的铺子就在西琉璃厂,名叫赏奇斋。
赏奇斋之所以比较出名,就是因为它是咸丰皇帝的兄弟恭亲王奕?,出钱资助的!
据说当年晚清时,金懋福的祖上好赌,四处欠债导致家道中衰,已经到了和手底下人夹包袱、串宅门的地步,穷的开始往外倒腾古玩。
夹包袱就是做收藏古玩的买卖。把好东西往包袱一搁,一系,往怀里一夹或者身上一背,碰见有钱的买主要买,打开看看,不要就重新系上。
后来夹包袱跑到了自家人那里,恭亲王就说这点东西不值得当,直接把自己的珐琅彩、内金胎和银胎的,统统拿出来让瞅了眼,就掏出了九千两银票,说要合资在琉璃厂开家古玩店铺,准备做收藏古玩字画。
谁知道后来大清亡了,民国了,到了金懋福的爷爷辈,当年的民国大总统徐世昌还给赏奇斋题了匾额,让小小的店铺一下子声名鹊起。
所以,无论从出资人,那块招牌,或者是金懋福自身的背景,赏奇斋的名气都不会小,即便是与荣宝斋、一得阁这样老字号在同街开店,也丝毫不落下风!
到现在,金懋福赶了潮流,开了古玩公司,从线下收购私人收藏文物,到线上拍卖,一整套的流程,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
比起易光霁的博古斋是风光多了,动不动就去国外大宝剑,一会朋友圈晒迪拜楼,一会夏威夷海滩和洋妞打排球,那生活,别提多有滋味了!
“金爷,好久不见,甚是思念啊!”
易光霁笑眯眯打着招呼。
“您现在对着陶瓷大件什么时候感兴趣了,看上哪个了,改天就差人给您送过去。”
金懋福弓着的腰渐渐挺直,看向易云:“呦呵,小云回来啦,这才一年不见又变帅了,比你老爹都帅几分了。”
“陶瓷就算了易老板,您这个微雕工艺品,我倒觉得不错,就一块给我算到修复费里边吧。”金懋福拿着手里的一个小桃核说道。
这个小桃核并不简单,仅有半个食指那么长,却要在上面雕刻一个故事。
金懋福手里面这个故事就是核舟记。
覆蓬小舟之上,左右各开四扇窗户,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八个字先雕出来,又涂上石青,船头还坐着三人,模样惟妙惟肖,这个都是易云平时的手工作品。
易云这才得知,金懋福这次来找易光霁,就是着急,想要修复一件手里的字画。
金懋福虽然也开的铺子,但并不做文物修复的活,装裱也不做。
毕竟搞文物,比起修修补补这样的活,要赚钱的多!
“带东西了吗,先看看呗金爷,毕竟我这也是小门小铺的,您懂得,不一定能修的了,还得先过过眼。”易光霁道。
“这是自然,画也是我在夏威夷度假时,从一外国友人那里淘的,并非什么古画,却是真迹。”
金懋福放下手里的木匣子。
轻轻打开。
里面装的,是幅立轴。
赵裱匠知道来活了,与易光霁一同戴上手套,将画铺陈在装裱台上。
浮面尘土飞扬,潮湿的霉味,还有表面的青绿霉斑、白斑,都证明这幅画曾经没有被保存的很好。
外部的环境相当恶劣。
可能是受光线、温度影响,也可能是被昆虫损伤,受到人为等损害,都是有可能的。
“当时说是在一个老旧废弃仓库找到的,打开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易老板,怎么样,给帮帮忙,价钱都好说!”金懋福一脸期待。
画是大千系列作品,近代的作品,倒不算是古画。
张大千的画市场反响很不错,少则几十上百万,好点的都能拍出上千万不等的价格。
这幅画是张大千的《临韩干狮子骢图》,易云大学那会曾经在川美出版的《张大千精选画册》看到过,况且金懋福也是花了100w美刀才拿下!
款识有一行字:仿唐人韩干师马真本,松壶仁兄法家正之,甲申秋大千张爰。
钤印:张爰之印、大千。
这自然是真迹无疑了。
狮子骢是一种西域宝马,隋文帝时,大宛国献千里马,其鬃曳地,号称狮子骢。
唐朝玄宗时期御厩中,曾饲养御马四十万头,当时韩干便以御马写生,不仅有狮子骢,还有玉花骢、照夜白等。
谈及画马,韩干是当即无愧的代名词,就像谈到画牛,就想起韩滉。
韩干工于画马,经常在马厩观察马的习性,唐玄宗本想让其随宫廷名家陈闳学画,韩干当场拒绝,他认为只有马厩里面的真马才是真正的老师,无须向人学习!
只可惜他的传世名画《照夜白图》,现在并不在国内,留在了美利坚大都会博物馆。
这幅画原本的真迹是李公麟作的《临韩干狮子骢图》,被故宫雪藏,后来张大千临的这幅立轴,是临摹的李公麟款的,并非韩干本人的画作。
从韩干到后面的李公麟、郎世宁、徐悲鸿,画马各有千秋,李公麟也是以韩干为师,临摹其画作。
张大千这画虽为拟仿作品,但在一代代大师的接续当中,易云可以感受到韩干的笔意。
“怎么样老赵,有没有信心修复?”易光霁问道。
赵裱匠摩挲着下巴,从头到脚仔细观察着画作,开始面露为难之色。
损伤过于严重,说实话挺难清洗的,光是第一步普通的修复师就难以完成,这起码得大师级别的圣手出手,才有可能……
话未说完,易云已经洗完了双手,拿起刚刚调制好的有机溶液走过来。
看着易云拿起水壶。
不仅仅是金懋福和赵裱匠。
就是易光霁也是一愣。
“你干什么小云,快放下!”赵裱匠喝道。
“这幅画清洗起来非常难,不是咱们这种级别能够上手的,得请那种大家来……”
金懋福倒不是很懂修复这行,但是对于易云还是有些怀疑。
虽说他知道易云也是燕京大学的修复专业,现在进了故宫,可也不代表他具备这个实力啊!
再说,赵裱匠可是在博古斋干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是从南方来的裱匠,年龄和经验搁在那,连人家都说没有可能、干不了。
一个小娃娃而已,又能有什么本事?
金懋福本想着制止,但是又看了眼易光霁。
对于易光霁的过往,金懋福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他随即轻轻一笑,摇摇头暗道:“我也是多想,有这位爷在,就是成了一滩烂泥又怕什么,呵呵,老子在旁边历练儿子罢了……”
换了这个想法,金懋福也就闭嘴了。
留下的只是越来越生气的赵裱匠。
还有两个没有话语权的小学徒。
平时跟着赵裱匠亦步亦趋,今个没想到连他都修不了的画,易云竟然可以?
“易云,你别以为在故宫学了两天就能上手这画,书画修复这行水深着呢,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画病灶极深,要清洗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而且一旦出了问题……”
赵裱匠后半截话没有说出来,自然是碍于易光霁的面子。
只是威胁性的说出了意思:一旦这幅画修复过程中出了任何问题,我可不会担责任!
赵裱匠叫出了易云的全名,已然看出来,他对于易云这种无所顾忌的行为十分不满了!
不仅是因为易云抢了自己的风头,关键是这幅画,并非表面随便修复一下那么简单。
“老赵,没那么严重吧,我儿子再怎么说也是故宫书画组工作,他既然说能修就肯定有把握,不妨让他试试呗!”易光霁微微一笑。
“易老板,您这话说的……”
赵裱匠怒极反笑:“好!好!”
“那我可就不负责了。”
“金爷,您也看到了,这可不关我的事,出了事与我无关!”
易云没有说话,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是在做修复前的准备,将调制好的小麥粉、百部根粘液混合成有机溶液,又调了一小盆枇杷水。
看到电磁炉上的水温显示刚好在50℃。
易云道:“老爸,暂时做我的助手吧,帮我递一下水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