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刘恒驾崩的哀愁,才刚被新年的气息冲淡了些,又传出太皇太后病倒的消息,算是彻底击碎了长安城内的喜庆氛围。
当得知太皇太后病倒,也是因为先皇驾崩的缘故,早先被长安百姓藏入心底的哀痛,也不由被再次勾起。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座长安城,便俱为一阵此起彼伏的泣声所充斥;
年关在即,岁首元朔朝议将至,朝堂却没有任何一位朝公大臣,在关心自己的本职工作。
几乎是在太皇太后病倒的当天,所有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以及所有在长安的功侯贵戚,都云集于长乐宫之外。
短短半日之后,一个专属于这个时代的风景线,便出现在了长乐宫西宫墙外的章台街之上。
——朝公大臣、功侯贵戚齐聚,通过一种极为古老的祭祀,祈求上苍将太皇太后身上的疾病,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不出意外的,刘胜也去了。
非但刘胜去了,包括刘彭祖,以及皇长子刘荣在内的所有皇子,都参与到了这场‘让我替太皇太后遭受疾病吧’的祭祀当中。
作为后世来客,刘胜当然明白:这不过是封建迷信,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不会让太皇太后的痛苦减轻分毫;
但离奇的是:在参与这场祭祀的数百人当中,皇九子刘胜,竟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想要让这场祭祀灵验的人······
许是刘胜的虔诚真的感动到了冥冥中的未知,也可能是太皇太后薄氏吉人自有天相,在连续数日的昏迷不醒之后,太皇太后终于是在年关的前一天,从昏睡中醒来。
祖母转危为安,天子刘启自是长松了一口气,当下颁布诏谕:赐予天下所有的母亲两匹布、两斤肉,以及一级在几十年前的秦时,只能凭战功提升的爵位。
太皇太后转危为安,长安城也算是又哭又笑着,迎来了新纪元的到来。
而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也终于是在冬十月十五日,如约来到了位于未央宫东宫墙外,落座于长安贵族聚居区:尚冠里的故安侯府······
·
“唔······”
“坊间传闻,丞相申屠嘉为官清廉,这么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
来到侯府之外,只稍一打量侯府大门,刘胜便不由自主的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在‘拜师丞相’成为既定事实之后,刘胜也趁着过去这段时间,特地了解了一下自己的学师:当朝丞相,故安侯申屠嘉。
出乎刘胜意料的是,每一个被刘胜问及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提到了一点:申屠嘉,两袖清风到令人发指!
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刘胜只当是申屠嘉爱惜羽毛,没有落下把柄,又或是刻意营造个人形象,才让所有人都不忘提上一句‘这是个清官’。
但在来到侯府之外,看到那一个个富丽堂皇,基金奢靡的朱红色大门,以及门口屹立着各种神兽石雕时,刘胜才终于明白:申屠嘉的‘清廉’,几乎不可能是假新闻。
——就刘胜亲眼所见:堂堂故安侯府,大门外却空无一物,就连大门,都只是由遍布沟壑的老木所制成,通体翻出暗淡的棕色,活脱就是两扇大木板!
走入侯府之内,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
刘胜目光所及,占地数十丈方圆的整个侯府上下,奴仆下人的身影总共不超过十人!
府内虽然已被洒扫的干干净净,但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一件诞生于十年之内的物什;
就连那寥寥数名奴仆,身上也穿着旧到掉色的粗衣,面色虽还算红润,但身形却不见丝毫富态。
“丞相万石的俸禄,故安侯五百户的食邑,也能这么穷?”
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叹,自是惹得一旁的刘彭祖细心讲解起来。
“丞相秩禄万石,但实际俸禄只有四千石;至于故安侯国那五百户食邑,一年的租税,也就是四五千石粮食。”
“如果换了旁人,一年近万石粮食,或许能过的滋润些;”
“但丞相行伍出身,凡是早年跟随丞相征战的人,无论是战死的,还是伤、残的,其家中用度,都是由丞相照看。”
“满打满算下来,丞相身上,也算是挂着上百户英烈遗孀、遗孤,和数百家伤残将士的生计······”
听闻刘彭祖此言,刘胜不由面色微微一变,对这位军中行伍出身,却对战友无比仗义的老丞相油然生出阵阵敬意!
通过过去这段时间的了解,刘胜已经知道丞相申屠嘉,算是开国元勋当中,仅存于朝堂的最后一人;
开国元勋+百官之首的身份,已经足以让申屠嘉傲视朝堂上下,就连天子刘启,也得礼让三分。
这样一个人,如果只想享受生活,那每年近万石的个人收入,绝对够申屠嘉过上虽不奢靡,但也足够优渥的生活。
——因为在这个时代,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是一百石米,两三匹布,外加些许盐醋、酱茶。
但申屠嘉即便是在位居相宰之后,也依旧没忘记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建功立业的老伙计,甚至主动承担起了烈士,以及伤残将士的生活。
如此高风亮节,便是刘胜这个后世来客,也只能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句:不愧是开国元勋!
但很快,刘胜便为自己过往几年的奢靡,而感到有些羞愧起来。
因为当刘彭祖、刘胜二人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故安侯府内的‘书房’时,映入兄弟二人眼帘的,是一处四面通风,只由木板封顶的凉亭······
“呼~”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羞愧之意驱散些许,刘胜终是和兄长刘彭祖走上前,齐声对申屠嘉一拱手。
“老师。”
一声轻呼,只惹得老丞相下意识撇过头,待看清来人,却又只呵呵一笑。
“二位公子若不嫌,便于府中转转、看看。”
“老夫尚有公务未完······”
话都没说完,申屠嘉便再度低下头,扶着身,眯起眼,细细查阅起身前的竹简来;
也正是这一副老爷爷看报纸般的画面,让‘申屠嘉’这个人名,深深刻入了刘胜的脑海当中,穷其一生,也从不曾淡退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