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掀开,首先出现的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衫的少女,她身后披着大红披风,腰间悬着长剑,长剑的穗子也是红的。
她整个人,是一副男子打扮,再加上身材极为高挑,浑身英气逼人,正气凛然,使看到她的人不自觉地自惭形秽。她双眸犹如闪耀的明星,锐利而坚定,似是能穿透人心。
她一进入屋,整个屋子的光芒都被她夺取了,她身上似乎发着光,将屋内的一切都趁的黯淡了。
秦琼见了她的模样,心中恍然,这不是下午在胭脂铺见的那个红衣女子吗。
随后,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用白纱蒙着面容,手拿白色绣红手帕的女子走进来,她宛如风中的细柳,轻轻柔柔不着声息地走进屋来。
她一进屋来,秦琼就感觉一整个春天的柳絮向他飘来,软绵无骨,温香似玉。她的眉宇间也蕴蓄着缠绵愁绪,与黛玉有些相似,但其双眸中又透出几分精明。身上也带着妩媚香艳的气息。
林黛玉虽然也娇柔怯弱,但身上没有妩媚香艳之感,反倒多出几分书卷气。
这个女子身上的妩媚与秦可卿有些相似,但秦可卿身上却没有她身上的书卷气。
在她身上能看到秦可卿的妩媚,也能看到林黛玉的书卷气,但却没有秦可卿的端雅,和林黛玉的敏感多思。
这正是下午时见的另一个女子。
红衣女子在前,她在后,依次走到贾母面前,自报了家门:“见过老太太、太太,和各位奶奶,我是扬州林家林如海的远房侄女儿,名为林四娘,现今家中遭难,特来投奔。这里有一封叔父写的书信,看过后自知。”
说着,她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信封,向前递去,鸳鸯急忙接下了。
贾母年事已高,又是女流,对书信这些早已不看,也不想费神,便向元春道:“你帮着念念吧。”
元春应了一声接了,先拆看了一遍,见也没有什么不能念的,便一字不落都念了。
听完后,荣庆堂中一片静默。
许久,就听贾母叹了口气,道:“这两个丫头,挺可怜的。以后就住这里吧,也不缺你们一口吃的。”
原来,林四娘确是林如海家的旁支,家里在金陵做生意的,因几年前得罪了山贼,又因为得罪了盐帮,被他们联合起来,将家中大大小小尽屠了个干净。
就听林四娘道:“我八岁时遇到了一个道士,那道士说我有仙缘,并说将来家中必有灾殃,便传了我些武艺,以防来日之祸。当时没觉得什么,直到今年才都应验了。我凭着这些武艺才得以活了下来,若不然便不会有今日。”
说到这里,转身介绍月白衣衫女子道:“她原叫杨爱,自己又改了个名,叫柳如是,外号柳影怜,是我几年前从山贼中救下的女子。她自幼父母双亡,被卖到青楼学艺,后来又被山贼掳走,准备卖钱,幸好被我救下。”
那柳如是走上前来,向贾母行了礼。
贾母也是个识货的人,虽未见她的容貌,但凭着外在的身段和气质,已知这是个绝色女子,笑道:“古人说倾国倾城,就应当是你这模样了。”
王夫人一听她曾入过青楼,原本古井无波的脸顿时现出一抹厌恶和不屑。
“老夫人谬赞了,妾身不过薄柳之姿,岂敢称倾国倾城。”柳如是带了淡淡的笑意道,声音软糯缠绵。
王熙凤笑了笑,顺着贾母说道:“姑娘也不用过谦,既是林妹妹家的,定然是个绝色,这不会错的。”
柳如是转眸看向王熙凤,见她穿着淡黄色的华丽衣衫,浑身穿金戴玉,打扮的如神仙妃子一般,说不出的富贵绮丽,显然是个热衷富贵之人。
又见她眉梢眼角尽是精明之相,又极得贾母的欢心,便知是个能言善辩,八面玲珑,精于算计之人,便感觉不喜,心中也多加了几分警惕。心想,这样的人,若是得罪了,必被她算计。
便勉强带了一分笑意,向王熙凤点了下头,道:“多谢这位奶奶夸赞。”说罢,便转了身,不再理会她。
王熙凤是个极擅跟人打交道的人,也锻炼出了一双锐眼,对旁人只要扫视一眼,便能看出对方的为人和性格,及当下的心境,刚刚柳如是眼中的细微变化都被她捕捉到了。
知道柳如是有些不喜自己,甚至是极为看不上自己,脸上便闪过一丝不快。心想,不过是个娼妓粉头之流,竟然无视于我,看我日后如何炮制于你。
王熙凤本就是个狠辣之人,而且极为势利,这么想并不奇怪。
且说罗汉床上另一侧贾母旁边,贾宝玉见了林四娘和柳如是这两人的模样,顿时痴了,眼神呆滞了一会儿,心道: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女儿,我真是白活了这半生了,只当家里这些姐妹就都是天下绝色了,没想还有这样儿的。”
他隐隐闻到一股从柳如是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沁人心脾,而且是之前从没闻到过的,便脱口而出向柳如是道:“这位姐姐用的什么熏香,怎么这般好闻?”
那柳如是在青楼时见过数不胜数的色胚色鬼,听了这话,见了宝玉的模样,就知他是个好色胚子,虽是心中反感,但如今求着人家,也不好冷脸相待,就微微笑了一下,温声道:
“倒也不是什么熏香,是我用的胭脂。用梅花、兰花、梨花、芙蓉、牡丹、玫瑰花混合了榨出来的,因是我独创,别处倒是没有。”
宝玉见了柳如是妩媚风流的一笑,心中更加发了痴,双眼也越加呆滞,盯着柳如是的面容不放,心想也不知那面纱下的面容,该是何等美貌。
再想到那鲜艳红润的樱唇,让他更是欲罢不能,恨不得现在就吃一口那嘴上的胭脂才甘心。
柳如是见了他这个样,蹙起了纤眉,转眸侧了头。
身侧的林四娘则是柳眉横竖,俏脸微沉,道:“这位就是衔玉的公子吧,在江南时就听闻你爱在脂粉堆里厮混,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确是个浮浪公子无疑。
你身为公侯之后,受朝廷奉养,自当去为国效力,即便不愿为武将,也该读书科考,报效朝廷啊,哪里有整日跟一堆女子混在一起的道理?”
闻言,宝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盯着人家姑娘的脸不放确实失礼,忙起身向两人作揖,道:“两位姐姐莫怪,是我失礼了。”
下首,王夫人此时已经是脸沉如水,既为宝玉的没出息感到生气,更被林四娘那一句“确是个浮浪子弟无疑”说的心中泛起怒火。
见林四娘穿的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眼中便闪出厌恶和不屑。
再看柳如是削肩细腰,香艳妩媚,浑身媚态,便觉浑身不舒服,怎么看怎么碍眼。
贾母也被这一段话说的心中不快,脸上的笑意消散,在贾家除了贾政,还没人这么说过她的宝玉呢。
此话可谓极为厉害,等于将贾宝玉整个人全否定了,再加上这语气有些讥诮,贾母王夫人两人能有好脸色就奇怪了。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王熙凤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忙向林四娘道:“林姑娘,因为你是我林妹妹家的远亲,我就姑且这么称呼你吧。你身为一个外人,况又是小门小户的,何曾见过高门大户人家的生活,又如何知道我们宝玉不曾读书科举的?
他如今也是每日都到学堂呢,人又聪明,像俺家的大姑爷一般,只要稍稍读些书,也能中举了,倒不用每日捧着书不放的。
至于你说什么整日在女儿堆里厮混,你在那金陵,离得这么远,如何听的真切,不过是以谣传谣罢了。
宝玉他又不曾逛过花楼,只不过家里姑娘都在一起,年纪又小,一起玩乐难道还错了不成?就被外面那起娼妓粉头之流乱传了出去。他们心里腌臜,却也将旁人想的同她们一般腌臜!”
王熙凤这番话说出来,既照顾了林黛玉的面子,贾母、王夫人也高兴了,秦琼也被照顾到了,也反驳了林四娘,同时又打击了柳如是,可谓一石数鸟,言语锋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