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后的城市里，何晨呆呆地坐在马路沿上。

休息一小会。

夜风吹过，身上的汗在蒸发，有点冷。

他把外套的扣子扣上了。

何晨的眼睛里少了很多神采。

沿着公交车路线骑了一个来回，都没有看到阿狸。

她肯定还没回家。

如果她回家了，就说明她没想离开。如果她不准备离开，就会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打电话过来。

何况她也回不了家，后半夜了，门禁卡都没有。

那她要么是决定离开，要么是出事了。

何晨拿出手机，白天阿狸发的一个个笑脸还在上面。

他眼前似乎出现了阿狸的模样，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准备离开的话，又怎么会破天荒地发这么多笑脸呢？

他心里的情绪很多。

责怪、茫然，更多的是担忧。

如果真是出事了，阿狸现在……

他急得手指紧紧捏着手机，指节发白。

要不要报警？

不该跟她说外面千万别动手的，保护自己当然是第一原则。

如果涉及到危险，她应该不会这么听话吧？

生存的信条牢牢刻在她脑海里。

可时代真的变了啊，有太多她根本理解不了的手段。

何晨欲哭无泪。

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一刻心里如此记挂着一个人，偏偏现在又束手无策，只能盲目地寻找。

只能寻找。

何晨咬着牙，重新站起来骑上车子，往前踩去。

你力气很大。

你在瓦罗兰大陆都活了下来。

你说你认路也厉害。

如果你逃脱危险了，快沿着这条路回来！

后半夜的大街上，何晨一边骑着车子，一边大声地喊着。

“阿狸！”

“阿狸！”

“阿狸！”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旁，还未归家的人偶尔会在路旁或车里听到。

他们的视线里，只有一个骑着车子到处张望放声大喊的少年。

神情焦急，声音嘶哑。

……

阿狸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她看见了远处的一栋高楼，那栋高楼她见过，楼顶的灯还亮着，字样没错！

这辆电动车虽然坏了，但还可以卖很多钱，何晨就那样丢掉了。

浪费的家伙！

她深吸口气，准备一口气跑回去。

路边挺热闹的，这边上是半夜了还在开放的卖食物的地方吗？

香味飘了过来，阿狸闻出来了，那是烧烤。

她很饿了。

早上虽然吃了很多出去，但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

如果是以前，早上吃得像今天那么多的话，根本不会觉得有现在这么饿的。

适应了每天可以吃三次的生活，很难……再回去了吗？

她的肚子忍不住叫了几声。

快点回家。

真是和平的世界，这么晚了，还有不少的人在这里吃东西，喝酒。

高声谈笑，无忧无虑的样子。

不像她。

在这里，她还只能小心翼翼地生活着。

“咕噜噜……”

在香味的刺激下，阿狸的肚子又忍不住叫了起来，转折头看向那边。

头转回来的一刹那，她慌乱地整个人朝边上让了几步。

右前方，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子像是根本没发现她，直接就开动了。

距离已经很近。

一刹那的慌乱之后，阿狸咬了咬牙，凭多年锻炼起来的敏捷身体，硬生生在地上踩实了。

咬着牙踉跄了两步，总算止住了惯性。她把装着电动车残骸的麻袋挡在身前，想要再停下还在往前蹿的车子。

在她使劲压住车头的情况下，后轮反倒是往前甩了。

“吱——”

一阵刺耳的声音之后，前面的车子也猛地停了。

麻袋摔在地上，好像被摔破了，电动车残骸，矿泉水瓶和易拉罐洒了一地。

前面车子的门打开，先是一个女人有点慌地走下来，看了地上洒落的瓶子和站在旁边的阿狸神色一变，然后又看到车机器盖上被划掉了漆的一道痕。

随后车子另一侧也走过来一个女人，踩着那种尖尖的鞋子看到划痕之后直接就开口大声说道：“怎么搞的？没看到我们车亮着灯在往这边开吗？”

阿狸已经强迫自己冷静着，站在那看着这两个女人。

局面还不是太差，一个小擦伤，不影响汽车的使用，问题不大。

何况是同性，谈判起来会容易一点。

她尝试地问：“怎么解决？”

她的语气并没有那两个女人期待的示弱求饶，反倒非常平静。

“你什么意思？什么怎么解决？碰瓷啊？有行车记录仪的，是你撞上来的！”高跟鞋女人直接就有点炸毛似地高声开吼。

走得近了，她们都看见了阿狸的样子。

阿狸也从她们身上，闻到了酒的味道。

在这两个女人看来，阿狸穿着脏兮兮的运动装，洒了一地的瓶瓶罐罐。

加上她脏兮兮的脸。

却又是五官让人羡慕的脸。

阿狸不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只是提高了警惕看着她们。

看到阿狸的样子，先下车的那个女人拦住了还想开口的同伴，看着阿狸问：“你把我车子划了，是想私了，还是报警等定责定损？”

阿狸内心猛地一跳，又是报警。

她咬了咬牙：“私了……怎么解决？”

那个女人定定地看了一眼阿狸，然后说道：“这么长一道痕，车门还稍微变形了一点要钣金，拿1000块出来吧。”

“1000？太便宜她了，你这车子刚买……”

高跟鞋女人已经忍不住开口了，被她拦住：“我看你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你觉得这样行，那就赶紧了了，各回各家。”

阿狸已经咬着牙说不出话了。

1000块钱？

就那样一点小擦伤？

她哪里有这么多钱，她身上只有几个硬币。

还有地上这些还没卖出去的废弃物品。

“怎么？1000块都不想出？”高跟鞋女人已经忍不住拿出了手机，“我先叫小勇过来！”

她再次被同伴拦住了：“你先说，1000块，你同不同意？”

阿狸涩声道：“1000……这不合理。”

结果态度还算不错的那个女人反倒笑了笑：“你肯出多少？”

阿狸抿着嘴从口袋里把几个硬币拿出来：“我……只有这么多。”

两个女人都呆了一下，高跟鞋女人似乎是气笑了：“没钱是吧？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今天必须得把钱赔了！”

说完就开始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语气却像换了个人一样，声音娇柔：“喂？吵醒你了吧？我们这出了个事……”

阿狸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局面。

怎么办，她应对不了。

那边电话还在打，之前语气还算好的那个女人也不说话了，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阿狸心里已经忍不住在想何晨了。

是因为快到家放松了警惕吗？还是本来就不该出来？

可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现在怎么办？

这时候，她的头忽然望向前方。

“……阿狸……阿狸……阿狸！”

一个声音从微弱到强，从模糊到清晰，从远到近，确实没听错。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从前方出现了。

他真的在找自己。

他居然找到了这条路上。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从这条路回家的？

他的声音……哑了……

阿狸忽然觉得心头和鼻间都酸涩起来。

阿狸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有点怕开口喊他。

“阿狸！阿狸！”那个身影东看看细看看，一遍遍地喊。

声音更近了，嘶哑又用力。

阿狸心里一下涌起莫名的情绪，挥着手就喊：“何晨！我在这里！”

声音一起，两个女人脸色都一变。

没有看她喊过人啊。

前方那个身影骤然往这边望了望，然后就加速过来喊道：“你别动！我马上过来！”

声音中的惊喜，竟听得阿狸心里一颤。

她就看何晨把自行车踩得飞快，往这边赶来。

他哪里来的车子？

阿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当何晨来到身边之后，她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没跟他说就跑出来搞到现在……肯定让他很恼火。

又遇到了这样的事，要赔1000块。而她只觉得不合理，却都不懂得该怎么谈判。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解释这一切，就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忽然就被一把抱住了。

阿狸懵懵地站在原地。

何晨把她抱得很紧，一只手按在她的脑袋上。

她的脸贴着何晨的肩膀，隐隐听到他快速的心跳，还有他大口大口的喘气。

鼻子闻到了汗的味道，也有……别的气息。

阿狸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想推开他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一下子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路灯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旁边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何晨终于松开了她，双手握在她肩膀上，看着她的脸，还有身上，沙哑着声音问：“你还好吧？没遇上危险吧？”

阿狸微微抬着头，就看他脸上，都是关切的神情。眼睛红红的，还有一些水光。

她呆呆地看着何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何晨伸出手在她额头擦了擦，把脏脏的灰擦掉了一些：“先回家！”

阿狸呆呆地点了点头。

“回家？先把这里的事了结了！”高跟鞋女人厉声喊道。

何晨这才看到倒在地上的电动车残骸，洒了一地的塑料瓶和易拉罐。

……真是捡垃圾去了。

不对……这电动车……眼熟……

诸多信息闪过，怪不得要坐公交车。

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真去扛电动车了？

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这么远的路啊，还知道坐公交车先走一程了。

要啥电动车啊……都坏成这样了。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看了看这两个女人。

化着妆，有酒味。

看了看现场的情况，他已经大概分析出来一些可能性。

何晨深吸了一口气，对阿狸说道：“站我身后。”

阿狸懵懵地点点头，就看何晨站在了她和这两个女人中间。

何晨把手机拿了出来，只瞄了一眼就迅速操作了两下，然后对那两个女人说：“你们在路边开车准备出去，撞到了是吧？”

“没错！你女朋友怎么走路的？速度那么快，还用破烂砸车？”

何晨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砸车？

阿狸被他看得低下了头。

何晨哪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回头问道：“你们两个谁开的车？”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怪我们了？”高跟鞋女人一脸不爽地说道，“别仗着我们都是女人就准备耍横，我已经喊人了。”

“哦。”何晨放心地点了点头，“所以刚才车上，就你们两个了？”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女人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何晨的手指在手机上按了两下，放了一下录音：“酒驾。要报警吗？”

两个女人脸色一变，不说话了。

“我查一下……”何晨头都没抬，手指飞快，“嗯……找到了。非机动车道不避让，如果有监控，也可以看看你当时打没打转向灯。你们喝了酒，还要继续吗？”

“谁说我们喝酒了！”高跟鞋女人厉声叫道。

何晨呵呵笑了一下：“喝没喝，问一下旁边夜宵摊老板就知道了，再说我又不是没鼻子。”

说完他指了指地上的狼藉：“要报警吗？你们不会连保险也没买吧？这是你们全责，报警还是私了？”

说完他转头问阿狸：“你有没有哪里伤到了，或者痛？没事，这该她们赔钱。”

阿狸彻底呆住了，看着何晨。

怎么应该她们赔钱的？

那她们……干嘛非要自己赔钱？

阿狸摇了摇头：“没伤……”

何晨看了看散了一地的废品，一时难以想象那是怎样一副图景。

他抛开了这些思绪，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想好没有？”他问道，“哦，我说得对不对，让交警来一看就知道了。你们喝没喝酒，到时候测一测也清楚。假如是我女朋友的责任，我赔。怎么样？”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女人终于开口了：“你想要多少？”

阿狸眼睛睁得大大的，从何晨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看向她们。

真的应该她们赔钱的？

都是女人……为什么之前欺负自己不知道这些？

不应该更有信任的基础吗？

何晨放下了心，不管做什么，先留下一些证据是对的，还好先录了个音。

看来自己的推断和分析没有错。

他又扭头问了问阿狸：“她们要你赔多少钱？”

“1000……”阿狸声音小小的，这么大一笔钱。

何晨楞了一下，转回头眼神冰冷了不少：“欺负她老实是吗？你们改口得这么快，心里其实很清楚的吧？”

见势不妙，高跟鞋女人再次拨通了电话：“勇哥你快来，对面喊的人已经到了。”

何晨给气笑了：“喊人是吧？行啊，我喊交警。”

说完就拿出了手机。

“等等，你要多少？”另一个女人咬牙说道。

何晨面无表情地说道：“1000吧，这是你们的责任，要我女朋友赔1000。我也要这么多，你们谁有意见？”

他又转头问阿狸：“她们之前已经打过电话喊人过来了？”

阿狸点了点头，那是她最不知道要怎么办的时候，差点就准备灭口了。

何晨看着两个女人说道：“她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我，要是我晚一点赶到，你们是不是还准备仗着人多，非要她赔？她身上没钱，看她这浑身是土还捡垃圾，又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你们是觉得她好欺负吗？”

何晨声音越说越大，忍不住把之前心里的一些负面情绪都发泄了出来。

阿狸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强势。

在她看来，确实是自己撞到了别人的车子……

为什么他像非常有理一样？

何晨说道：“行啊，你们说的那勇哥说不定随时到，我还不知道他会带多少人来。安全起见，这事交给警察处理吧。我先把现场拍一下。”

他拿出了手机准备拍照，这是她们最后考虑的时间了。

“1000就1000！”面前的女人拿出了手机，“我转给你。”

何晨乐得如此，不动神色的打开了收款码。

提示声传来，零钱入账。对面女人盯着他说：“可以了吗？”

何晨点了点头。

高跟鞋女人似乎有点不甘，被同伴拉向车子。

她发泄似地一脚，一个易拉罐被她踢得远远的。

阿狸的嘴巴微微张了张，却没说什么。

车子开走了。

何晨这才呼出一口气。

换做以往，他大概不会就这么算了，他是那种宁可报警出一口气，也不屑于要那点钱的人。

可是现在，他有需要保护的人。

放松下来的何晨转过头，就想问问阿狸到底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迎面看到的是有点怂的表情，她的眼睛正瞟着路边的绿化带。

然后就躲着何晨开始去捡地上的瓶子和易拉罐了。

何晨叹了一口气，拿起另一个袋子，跟她一起蹲在辅道上，捡着散落在各处的瓶瓶罐罐。

捡着捡着，旁边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何晨看了过去，阿狸被对着他。

“真的饿了一天，哎……”何晨站了起来，“先去吃点东西吧，我也饿了。”

“嗯。”阿狸加快了动作，继续把剩下的瓶瓶罐罐都建起来。

两个人回到了电动车残骸前。

“这轮子……我记得没弯成这样吧？她们撞的？”

阿狸摇了摇头，先放下了袋子，把电动车轮拎了起来。

???︿????

何晨目瞪口呆。

钢……钢铁被掰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