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当时便吃一惊,韩世忠的刀有多快多重,他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不像其弓箭和铁槊那般神乎其技,但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大宋军中的能者讲究的都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皆通,朴刀又是大众化的兵器,像韩世忠这样的高手使将起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这一下后发先至,而且是从下向上撩,居然把韩世忠的刀崩起一尺多高来,可想而知,来人的手力大到何种程度?!
再定睛看时,一条长大黑影已经闪到几人面前,横在了韩世忠与王英之间,掌中却拿着两柄板斧,一柄架住了韩世忠掌中朴刀,另一把已经横在王英脖子上,口中乱骂:“直娘贼,泼汉!凭你也来这镇上搅闹,怎的坏了爷爷的财路!今番将你这狗头一斧劈作两个瓢,方解了爷爷心头恨!”说话时拧眉怒目,表情狰狞恐怖。
适才韩世忠要砍王英的头,只因出刀太快,高强拦阻不及:这时半路杀出个黑大汉来,居然又是要王英的命的,不禁叫人感叹,这矮脚虎怎的恁多仇家?不过这人来路不明,王英身上又和宋江有牵连,因此今日倒还不能一刀剁了他的狗头。
因此上,高强大喝一声:“刀下……不对,斧下留人!”
韩世忠被人架了梁子,本来心中不快,又听高强吩咐不可杀人,心说我都没砍到这人的头,你这半路杀出来的汉子怎敢插手?当即将手中朴刀一横,刀柄往下一戳,正戳在那黑大汉的膝弯处。
这一戳正戳在关节上,那黑大汉正心心念念要一斧将王英的狗头砍作两片瓢儿,没提防这一招,腿弯登时软了一下,那手中的斧头自然也就递不出去,从王英的脖子边滑了出去,带出一条血痕。
那王英本是个没骨气的,连番遇到利刃当头,早已经受不住,此刻只觉得颈边一凉,只道那黑大汉已经一斧割断了自己的哽嗓咽喉,不由得心胆俱裂,大叫一声“我命休矣”,白眼一翻,居然晕死了过去。
那黑大汉见状一怔,旋即又怒了起来。转头向韩世忠吼道:“哪里来的狗才,敢和爷爷动手,且吃我一斧!”说着手中板斧抡开,没头没脑就劈了过去。
韩世忠原不惧他,不过此时天刚破晓,见物不大分明,这人的两把板斧使得又快,眼前好似刮起一阵旋风相仿,一时看不清来路,仗着手中朴刀使得严密,将门户守紧了,脚下倒踩七星步,连退了几步,却退而不乱,只等对手气势一弱,便好趁机反攻。
二人这一交手,声势煞是惊人。韩世忠手中朴刀与那黑大汉的板斧连连相碰,叮当连响好比打铁铺子一样热闹,许多救火的百姓也被惊动了,拎着水桶抻长了脖子向这边望。只是这些百姓却看不到什么,那争斗的二人周围被高强的手下围成一圈,眼见韩世忠与人斗的猛恶,众护卫个个摩拳擦掌,只是见韩世忠并未有甚凶险不敌。便也不忙上前襄助。
高强在马上看这黑大汉与韩世忠相斗,心中颇为惊讶,虽说韩世忠是马上将,步战非其所长,朴刀也不是惯用的铁槊,不过这黑大汉能在后世韩忠武王的朴刀面前走出十余合的,端的也算个好手了,不知什么来历?
他只顾盯着那黑大汉手中的板斧猛瞧,一旁的燕青忽然笑道:“衙内,这厮也不知哪里出来的。一对板斧倒使得飞快快,韩虞候由时难以取胜,小乙愿上前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燕青自从跟了高强之后,一直在汴京主持丰乐楼。没怎么跟在高强身边,此刻见有机会,便想显一显身手。他既然这么说了,以其缜密机巧的心思,自然是有把握的,高强当即颔首允可。
燕小乙得了衙内首肯,当即翻身下马,上前两步,叫了声:“韩虞候,这莽汉不必劳动虞候宝刀,待小乙来会会他!”这一声喊的有名堂,若是就这么贸贸然上去帮忙,倒变成两大高手打这黑大汉一人,拿不拿的下来是两说,脸可都丢尽了。
韩世忠连挡了这黑大汉十几板斧,手腕颇有些酸麻,心说哪里来的黑厮,好大气力!只是这人显然没经过名师指点,斧法颇为粗疏,舞动之间破绽不少,更多是仗着一股先天的勇猛和大力来打斗,碰到韩世忠这样杀法娴熟武艺精湛的战将,这一套便不大好使了,这一轮板斧抡下来,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一下。
眼见对方的板斧抡动间出现破绽,韩世忠正待寻机反扑,忽地却有些踌躇:这人不知什么来路,也未曾犯了什么王法,自己手中朴刀无眼,倘若出手伤了他性命,岂不是罪过?这是战将的仁道,掌中宝刀虽利,不伤无罪之人,军人和暴徒的区别就在这一念间展现无遗。
他这里踌躇不发,忽听到燕青呼喊,又是一怔。韩世忠追随高强较晚,又不了解燕青的本事,只知他是在东京汴梁为衙内打理一座青楼的,又在太学中读书,不想居然武艺上头也来得?
心中半信半疑,只是碍着燕青资历较老,既然开了这个口,便不好驳他面子。当下韩世忠虚晃一刀,脚下用力,拧身跳出圈外,喝道:“那黑厮且住!自有人来擒你!”
那黑大汉见对手跳开,正要追击,听了这句话忙转过头来,只见面前站了个后生,青衣箭袖短打扮,鬓角插一朵鲜花,样貌风流,人品俊朗,晨曦中巍巍站立,不由得大笑起来,左手板斧比了比燕青,道:“你这么个瓷娃娃一样的人,也来爷爷面前受死么?”
燕青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掌中也不拿兵器,就空着两只手,当地摆了个势子,一手食指抬起,向那黑大汉轻轻勾了勾。
那黑大汉大怒,虎吼一声便扑了上来,抡板斧便砍燕青,满拟将这小白脸一斧劈作两半,方消心头之恨。至于对手什么来历,犯了什么该死的罪行,在他脑中是没有概念的,只需手中有板斧,面前有人,便只管排头剁将过去罢了。
哪知燕青不慌不忙,候着板斧到了面前,倏地矮身垫步,让过那板斧的来路,飞身扑进黑大汉的怀中,一手叼着那大汉的手腕,一手拎住对方腰带,喊一声“去!”
那黑大汉人生三十多年,除了老娘的话之外,今日还是第二个人让他如此听话,叫“去”就“去”,整个人由前冲变飞跌,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跟着重重摔在地上,两柄板斧也撒手扔了,摔了个七荤八素,不知东南西北。
高强手下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这时候便冲了几个上来,将那两柄板斧拣了去,跟着七手八脚就来捆那黑大汉。
韩世忠在后面看了,心中颇为惊讶,燕青适才这一下,端的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就将这黑大汉给摔的结结实实。他适才与这黑大汉战了十余合,自然晓得其实力,心中掂量了一下,竟觉得就算自己面对燕青的这一手,纵然不会失手摔倒,却也没什么好办法能破解,只能仗着兵刃之利强攻而已,不由得暗自钦佩:“想不到这书生一样的人,身手这般好法!”
燕青行若无事,看着几名护卫去捆那黑大汉,忽地一皱眉头,喝道:“小心了!”
话音未落,那几个护卫呼啦一下退散开去,那黑大汉翻身一骨碌爬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大叫一声:“岂有此理,爷爷今日与你拼了!”呼地又冲了上来。
这人面黑如锅底,身量又长大,力气大得惊人,这一冲挟着劲风怒火而来,当真骇人之极。一旁的护卫正要上前襄助,却见燕青嘴角淡淡一笑,把手一摆,示意不必帮忙,跟着侧身拧腰,左手一托那黑大汉的腋下,右手叼住对手的手腕一拧,那黑大汉身不由己翻了个斤头,彭的又摔在地上,溅起尘土无数。
这一下摔的不轻,那人趴在地上晃了晃脑袋才站起身来,转头盯着燕青,一面甩着适才被拧的差点断掉的手腕,一面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
燕青气定神闲站在当地,依旧伸出一只手来向对方招了招,一副笃定的派头。在对手看来却是欠揍无比。那人连吃了两次亏,换作别人好应稳住阵脚以利再战。这位却是蛮劲发作,被这一撩拨,更加经受不住,大叫一声又冲了上来。
论到这近身小相扑的功夫,燕小乙可以说是天下独步。这黑大汉又没经过高手指点,全凭一身蛮力和几手三脚猫的拳脚,又怎么能是燕青的对手?但见起了又倒。倒了又起,顷刻间摔了十七八跤,乒乒乓乓一阵响过,终于是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燕青笑了笑,向那人道:“你可服了?”
那黑大汉躺在地上喘气,嘴里可不服软:“爷爷不服!”
“不服就起来再打过。”
“爷爷不起来!起来还得摔!”
此言一出便是哄堂大笑,高强一行以及看热闹的许多百姓笑作一团,这人倒挺可爱,实诚的紧。
燕青也笑,走上前去伸手拉他。那黑大汉以为来了机会,假作伸手去接,忽地发力猛拉,想要将燕青也拉倒弄一个跟头,好歹挽回些颜面。
无奈这点心思瞒得过谁?燕青知他心意,就着这一拉的势子,身子前冲一步。另一只手将那大汉的手肘一推,登时将他的力道都扭了方向,整条手臂都被锁了起来。这个在小相扑中是有名堂的,唤作燕子单飞。
被这一锁,那大汉顿时半边身子动弹不得,痛的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末了憋出两个字:“……服了!”
此等直肠之人,纵然凶顽却不大耍什么心眼,既然说是服了,便没什么反悔,燕青见地分明,便起身收了势子,顺手将那人拉了起来,带到高强马前。
“你这汉子,姓甚名谁,什么来历?为何要拦阻于我伙伴?”高强问道。
“俺叫做李逵,沂州沂水县人,和人来青州卖柴度日。”那人报了个名字,倒把高强听了一愣。原本见到那一对板斧,再看此人的气势,和黑旋风这三个字倒也有些挂钩,却不料真个在此间遇到。
“水浒传上说,这李逵在家乡打死了人,逃亡在外,流落到江州牢城戴宗那里,说来甚不可信。那江州也就是现在的九江,乃是江南西路下辖,东南五路之一,从这里山东过去千里迢迢,山长水远,李逵纵然犯了罪,怎会跑去那里?这也还罢了,后来梁山好汉居然跑去江州劫法场,又大摇大摆的从江州杀回山东,简直能与后来的金兵横扫中原相比,大宋官兵都去摸鱼玩了不成?”回想水浒传中对于李逵的描述,高强就觉得其中大有破绽,不过李逵眼下到底有没打死人,还是个问题。
只是初次见面,自己这边又是官府中人,若是贸然去问他“铁牛啊,你打死过人不?”是个人都得翻脸了,因此且不忙说,先把眼前的事弄清楚了:“原来是李逵大哥……”
高强刚说了一句,那李逵大嘴一咧道:“你这大官人却是兀谁?莫叫大哥,只叫俺铁牛罢了。”说着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燕青,眼神里却显得甚是驯服。
高强看的一乐,原先在书里,这李逵第一怕宋江,第二服的就是燕青,想不到来到这个时代,他还没见到宋江,却已经被燕青给打服了,真令人想起后世一句著名的小品台词:“缘份呐”
细细一问,原来李逵与同乡来此的青州卖柴,那两柄板斧就是他砍柴所用的。日间卖了柴后,手里有了几贯铜钱,这李逵好酒好赌的脾气一上来便挡不住,在酒肆里灌了几杯黄汤之后,便冲到赌场里耍钱。
本来黑旋风没心眼,这等开赌场的又多花头,每次赌钱他都是输少赢多。今日也不知是不是赌神菩萨看他输的久了可怜,李逵居然手风颇顺,连赢了十几把,面前堆起高高的一堆铜钱,正在兴高采烈的当口,忽然一阵大乱,一队强人杀进镇来,赌场中的赌徒们正输的面如土色,这时候趁乱抢了赌资就跑。李逵见财化水,气的暴跳如雷,当即返回下处去,寻了自己的两柄板斧,出来找那搅了自己发财梦的强人算账。
黑旋风含恨出手,果然非比寻常,那两柄板斧沾着就死,磕着就伤,当真是威风凛凛,挡者披靡。这时黑夜之中,黑旋风又占了个形势,好比一个乌鸦丢进煤炭堆里,轻易分辨不出,猛一打眼看去,竟只见得那两柄板斧舞成一股旋风,连人影都看不清。清风寨的小喽啰不提防有这么个煞神在此,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根本兴不起抵挡的念头,个个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本来清风寨来的人不少,倘若稳住阵脚,众人齐心,李逵也未必能如入无人之境。衰就衰在,这时高强一行恰好来到,韩世忠率领众护卫,一阵强弓快马的猛冲,连带队首领王英都被走马活捉了,清风寨就此大败亏输,众喽啰亡命逃窜,作鸟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