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论其他,单从账面上看,不管是家世、声望、官职,还是履历,种师极都要稳稳压过刘延庆一头,所以刘延庆眼看取胜无法,只能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刘延庆借助种溪和刘光世的关系,利用了种溪的纨绔禀性,把种溪荒唐之事遍传开封,就是想借市井传闻在朝堂上压死种师极。
开封城乃大宋国都,开封之富庶古所未有,号为:“人口逾百万,货物集南北”。
一个开封城内便有百万余人,这百万余人便是百万张嘴,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百万人口中的谣言之威不言自喻。
所以种师极和刘延庆之间的安抚副使之争,虽是起于朝堂,但却将决于市井,刘家父子想要以此来对付种家,而种家如果想要回击,自然还需有赖于此,种溪的法子也正在这里。
刘延庆给种溪做局,是经过新党人的手的,而且是早有准备,所以消息传地很快,种溪不过少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而且时间仓促,也没有日子给他慢慢筹备了。
不过凡事总归是有法子的,种溪也想到了一条路——小报。
小报之说,北宋中期便已有之,小报起源于邸报,邸报所载朝中政事,官吏任免之类,主要发告于各级官吏,用以知悉政事。
邸报的用途如此,也就决定了邸报并非人人可得,而且邸报的内容太过官方,并无趣味可言,无法满足时下百姓的消遣所需,所以小报也就应运而生了。
小报和交发于官吏的邸报不同,小报只流传于民间,而且所记除了朝中政务之外,更多的还是朝野内外的趣闻消息。
上到边关军情、宫廷秘辛,下到逗鹰溜犬、家长里短,甚至就连朝中哪位相公家的六房小妾红杏出墙都能记载在内,而且内容详实,声色并茂,连日子和地方都给你交代地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可读性极高。
开封城富庶,人口百万,开封百姓在每日繁忙之余看些小报便就成了一个常见的消遣方式,故而小报在开封城中极受欢迎,每日刊发数万尚且不能应需,可谓火热。
小报如此猖獗,而言搬弄真假,朝中自然不会坐视,可朝廷虽然也几番打压,抓了些人,但小报却屡禁不止,封都封不住,后来朝廷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严管了。
小报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想要买小报来看不难,但种溪不是要买小报,而是想送出消息,交给刊发小报的人,这就不容易了,不过种溪也有他的法子。
在开封城中刊发小报的报点隐蔽,他们不会亲自走街窜巷,去兜售小报,他们下面有专门负责划了片区,满开封跑动卖报的“小经纪”。
报点负责刊发小报,而小经纪则负责从报点这里拿了小报,跑出去售卖,最后再从报点这里得些分润,换句话说,只要找到卖报的小经纪,也就能找到报点的所在了。
清早是小报最好卖的时候,每到早间饭点,便有兜售小报的小经纪怀揣着小报,游走于各街巷的酒楼茶肆,瞧见了正在用饭的人便会上前兜售,在这个时候想找到卖小报的小经纪最是容易。
次日清早,种溪换上一身小厮的衣裳,悄悄地就从侧门溜了出去。
种溪出得府来,一路来到龙津桥,寻摸了间自己之前都不曾去过的酒肆,特地挑了张空桌子,再问酒博士要了两张胡饼,一盘凉拼,一碗热腾腾的粉羹,坐了下来。
种溪出来地早,是空着肚子出门的,难免是有些饿了,但这趟种溪的目的却不在餐饭上,而是一边嚼着饼子,一边四下张目探看着,寻着小经纪的踪迹。
也算是不负种溪花费的这般心思,种溪坐下不过吃了半张饼子的功夫,一个怀里揣着小报的小经纪就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瞧着种溪正一个人坐着,就麻溜地迎了上去。
“小郎君,今日新出的朝报,要不要来一份?十钱一张。”小经纪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小报,对种溪小声问道。
种溪低头瞥了眼小经纪手中的小报,就伸手接了过来。
这小报不愧是市井民间茶余饭后的消遣读物,纸张糙地很,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粗纸,种溪只一捏就能摸地出来。
紧接着,种溪又好奇地低头下看了眼小报的内容,一眼只能看到最显眼处写着的几个字:“马行街走水,焚毁门铺...”
紧接着,还不等种溪再看下来,小经纪就伸手挡住了小报,叫种溪看不得内容了。
“小本生意,小郎君莫要叫我难做。”小经纪脸上堆着笑,对种溪道。
种溪笑了笑,知道小经纪的意思,是怕他看了内容,就不再买了,于是也没有推开小经纪的手,而是问道:“你这报每日卖地多吗?”
小经纪闻言,拍了拍胸口,保证道:“那是自然,咱们的朝报在开封城里卖地最好了,哪刊不得卖个万千份的。”
种溪要的就是卖的多的,这才能传地广,传地快,种溪这才从荷包里摸出了十文钱来,塞到了小经纪的手中。
小经纪见赚头已经到手,这才笑嘻嘻地收起钱,老老实实地把手挪开了。
买卖成了,小经纪便想去下一桌接着售卖,但就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却又被种溪拉住了手。
小经纪被种溪拉住了,生怕种溪是要反悔,眉头一挑,忙道:“这朝报就是图个新鲜劲,一经过手概不能退的,小郎君可莫要坏了规矩。”
种溪哪里会在意这几文钱,他只是抓住小经纪的手,又往他的手里塞了五枚钱,道:“小经纪慢些走,我手头有些消息正想要卖给报点,但却不知该怎么寻他们,还请小经纪帮忙指条路。”
能干这一行当的,大体上还是机灵的,小经纪闻言,顿时就明白了种溪的意思,他看着种溪一声小厮的打扮,但言谈举止又不像粗人,就有了自己的猜测。
小经纪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对种溪道;“小郎想必是朝中哪位要员家的伴当吧,耳朵听到了些消息,就想要转卖些茶酒钱,你们这些人我可是见得多了。”
小经纪口中说的这种情况是有的,而且还不是个别情况,不然那些权贵人家的小道消息又是从哪出来的?大多都是家里的家仆甚至是管事的卖于的报点的。
更有甚至,甚至还有些衙门官吏手头不宽,为了得些外快,泄露官府消息的,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这小经纪只当种溪也是如此了。
说着,小经纪自觉拿捏住了种溪,竟还伸手从种溪的盘子里拿了张饼子,大口地嚼了起来。
种溪见状,也乐得顺着小经纪的话,还堆着笑,讨好似地把自己面前的凉拼推到了小经纪的身前,让他吃着,接着道:“白嘴吃饼多是乏味,来几箸子凉拼搭搭嘴。”
小经纪也不客气,接过种溪推过来的盘子,就夹菜吃上了,边吃边道:“你这消息可是有趣?若是不成,就是见了人也出不上来价的。”
种溪道:“那是自然,若是写上了,必保贵报大卖,其实我也就是想赚几杯酒钱,还请郎君帮个忙。”
种溪越是殷勤,小经纪心里反倒越发地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用食指敲了敲桌子,道:“咱们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是只管卖报的,你说的这个我恐怕插不上手啊。”
这些小经纪其实和街头的那些闲汉都是一类的主,没个正经的营生,眼看瞧见了一个宰钱的机会,那肯轻易错过。
种溪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又摸出了五枚钱,塞进了小经纪的手里,挤了挤眼,道:“全在这儿了,小可再无多的了,还请搭把手。”
小经纪看着种溪为难的样子,寻摸着估计也没有更多的油水了,这才道:“好,今日午后,你到城西太平桥,我替你约个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