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溪所书的那几页文章究竟是卖一千钱,还是卖两千钱,这些种溪都不甚在意,种溪在意的是他的文章什么时候发出去。
至于外面借的私债什么的,不过是种溪诳牙人的由头罢了,为的是敦促他尽快出报,至于后面所谓的尾钱,种溪根本就不会再出面了。
种溪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种师极和刘延庆之争的本质是韩忠彦和曾布两位宰相之争,也是新旧党争,这事可万万拖延不得。
据种师极言,再有三日便又是例朝,届时君臣将会于朝会之上定议西北军略,而环庆路安抚副使是西北要职,现在两党中人各自举荐环庆路安抚副使的奏疏一定都已经送进了宫里,定是要在朝会之上见个端倪的。
现在新党众人之所以还压着此事,没有把这事拿出来说事,就是避免打草惊蛇,给种师极准备的时间,好在朝堂之上给种师极致命一击,借此来挫败韩忠彦和旧党一众,所以时间紧迫,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再让种溪去等了。
事态紧急,不便再拖了,种溪的心里记挂着这事,天才一亮就早早地醒了,便想要出门寻个茶馆买份朝报来瞧瞧。
但昨日种溪起地早,为了这事又来回奔忙了一日,到了昨日晚间两条腿就酸胀地厉害,虽然歇息了一夜,但也没有舒服多少,反倒觉着更痛了些。
种溪本是想着自己去买份朝报来瞧瞧的,看看究竟写得如何了,但两条腿像僵住了一般走不得路。可偏偏这事种溪又不放心假手旁人,于是只得托了种清跑一趟,替他买了来。
看种溪要的急,种清的动作倒也是快,不过盏茶的功夫就买了回来,送到了种溪手中。
种溪拿到小报,迫不及待地就翻看了起来,想看看自己的“风流韵事”有没有如约刊发,若是没有,他还得另作打算。
不过好在这个小报的牙人说话倒也作数,果然就在小报最显眼的位置,种溪昨日的文章已经一字不落地刊登在上了。
这倒也不是因为牙人有多么守信,而是因为他们明知种溪欠下了私债,急着要钱,他们怕种溪货卖两家,自己若是发的迟了,叫别人家抢了先,可就吃了大亏。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重视种溪的文章,则是因为种溪文中写的正是自己,正是前几日传遍曹门街一代的花馆子殴斗一事,这事余热还未消,若是这时发出来,自可博人眼球。
实际上,那日种溪去花馆子饮茶,为了歌伎与人殴斗不过是被刘光世挑唆,不过在种溪的文章里,种溪不再是单纯使钱听曲的茶客,变成了一个早前就对茶馆歌伎林卿儿仰慕已久的痴情种子。
文中云:种溪是那家茶馆的老主顾了,早在数月前就曾在馆中见过林卿儿,只才一面,只才一曲,种溪便就惊为天人,为她情根深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种溪几度欲迎林卿儿入府,但碍于两家门第天差地别,不为世俗所容,更不为爹娘所许,不得已种溪只能常借饮茶为由,去馆子私见佳人,以解相思之情。
至于那日种溪在茶馆与人动手,被险些打伤丢了性命,也是因为种溪在茶馆饮茶听曲时瞧见了有人竟借赏银为由,摸了林卿儿的玉手,轻薄了种溪的心上人,故而种溪怒发冲冠为红颜,不惜性命,也要护得林卿儿周全,可谓痴情。
种溪写这篇文章用的是宋元话本的文风,通俗易懂,人人看得,而且为了迎合时人所好,种溪更在文章之末赘了一曲《红豆词》: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婉转哀愁,一读便明其意,正写尽了男女之情,世俗枷锁。
而种溪之所以这么写,无非就是为了偷梁换柱,把在花馆子狎伎的丑事变成了痴情郎君怜香惜玉的情事,同样的行为,但却偷换了概念。
这事若是搁在旁人身上可能显得不太切实际,毕竟一个是官宦子弟,一个只是个歌伎,两者天差地别,难言登对,但这事落在种溪的身上就显得合理了许多。
种溪在旁人的眼中本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浑人,说白了就是个脑袋不太灵光,又喜欢离经叛道的纨绔子弟,他能干出这等浑事来不奇怪,反倒合理的很。
虽然以种溪的年纪和家世干这个事情同样可笑,同样纨绔,但这是不犯忌讳的,反倒颇为性情,毕竟种溪本就是被打伤的人,朝廷又总不能因为种溪对一个女子动了情就定了他的罪过吧,更何况林卿儿还不同于寻常的歌伎。
正如之前种师极所言,太后丧期,京中禁乐,登记在乐籍的官伎是不得操业的,所以林卿儿必不是名在乐籍的官伎,她是没有入乐籍的,站在贯籍的本质上来看,林卿儿还是个良家女,只是干着歌伎的活,在世人的口中被唤作私伎而已。
如果种溪真的就是中意林卿儿,欲以后纳娶了林卿儿,而林卿儿偏偏还是个良家女,这还能叫狎伎吗?当然不能!
而且就算退一步讲,什么叫狎伎?给了钱的才叫狎伎,种溪那日被人打昏了过去,包括茶钱在内,可还一个子儿都没掏呢。
没给钱,动的真感情,见的良家女,谈婚论嫁的事儿,狎的什么伎?
如此一来,这事就不足以成为新党攻讦种师极的把柄,种溪也虽然落得可笑荒唐之名,但却不必背负不忠不孝的罪过。
如此文章,不止紧贴时事,而且最和汴梁人的胃口,把话本中都难见的故事贴合上了身边的真人真事,写进了人心,不过一个早上,小报竟卖出了往日一日的量来。
开封城什么最多?自然是人最多,一百多万人,就是一百多万张嘴,口口相传间,不过一早的功夫,最热闹的州桥一代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而且这还是刚出来的,时间还不足,若是再过些时日,传遍了开封,以好事的汴梁人的习性,尤其是文末的《红豆词》,必是要被排演成戏,在勾栏瓦舍唱上几段的。
“胡说八道,这是哪家小报,竟敢如此辱人清名。”种清坐在种溪的身边,看着小报上的内容,顿时怒道。
种清不知道这小报所写是种溪的意思,只看其中的内容,把种溪写的这般不堪,这对于种溪这样的官宦子弟的名誉确实是极大的伤害,尽管以种溪以往的做派来看种溪的清誉本就所剩无几,败也败不到哪儿去了。
种溪看着种清激动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种溪问道:“十七姐这是怎么了?难道这报上所写不好吗?”
种清道:“那是自然,你平日虽然贪玩,但何曾动过迎娶青楼女子的心思,这哪是你一人的事情,不是叫咱们种家难堪吗?而且你还年少,将来是要娶妻的,若是这事不解释清楚了,将来哪家府上的大家闺秀敢同你成婚。”
这报上所写,确实不堪,若是真的坐实了这些事情,种溪的婚姻大事恐怕还真是个难事,毕竟和种家门当户对的人家,谁会肯把自己爱女嫁给如此声名狼藉之人。
不过种溪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手指轻叩着桌案上的小报,道:“十七姐觉着这事不好,但我却此事妙地很,环庆安抚副使之争爹爹已处被动,现在爹爹能不能反客为主可就全靠它了。”
种溪说着,把小报叠好揣在了怀里,便扶起桌子要起身。
种清见状,忙道:“刚刚还叫着腿灌了铅般地重,走不得远路,这又是要去哪儿?”
种溪笑道:“我不出门,我寻爹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