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溪之言出口,李格非一下子楞住了。他不过是顺着种溪的话,劝勉了几句,没想到种溪打蛇随棍上,顺着他的话,竟然要拜他为师。
种溪有纨绔之名,按理说不该是什么好学上进之人,在此之前李格非想都没想过种溪会有拜师之举,这着实是出乎李格非意料的。
尹氏也是精明之人,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哪还不知道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
尹氏忙顺着种溪的话道:“小儿虽然顽劣,但听的兄长教诲后也有进学之心,不知兄长可否收录门墙?”
尹氏的话一出,李格非哪里还不知道尹氏此番的来意,李格非这才明白过来,方才的一番话,竟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李格非忙道:“尹娘子应该是知道,我为官二十余载,是不收入室弟子的。”
李格非没有胡言,他确实是不收入室弟子的,他本就有善文之名,又在礼部为官,执掌学事,想要拜入他门下为弟子的读书人不知多少,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才子,但他都不曾同意,更遑论是荒唐之名在外的种溪了。
确实,种溪方才的话说进了李格非的心里,但那些话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口是心非之人李格非也见得不少,李格非不会因为种溪这几句话就对种溪彻底改观,更不会打破自己的规矩,收种溪为徒。
李格非虽然没有直接把话说死,但其实也是回绝了尹氏和种溪,若是知难而退,自然就不必再多言什么了。
不过种溪却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费了这么大的周章才带出拜师之事,又怎会因为李格非的一句话就作罢。
种溪道:“世伯和爹爹同朝为官,又是好友,晚辈的事情想必世伯也是知晓的,晚辈自知以往几载荒唐,干了些浑事,名声不好,本不该多求什么,只是晚辈以往浑浑噩噩,蹉跎数载,今日听得世伯之言,才被点醒,回心悔悟,愿潜心向学,还望世伯不弃。”
一旁的尹氏也道:“我家这哥儿自幼顽劣,除了他爹爹,旁人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可他爹爹又常年在外为官,更是无暇教导,以至于做出了之前的那些浑事。没想到他今日竟能听进兄长之言,还望兄长看在两家世交的情分,勿要嫌弃小儿顽劣,收录门墙,教导一二。”
种溪和尹氏的话一出,李格非顿时有些为难了。正如种溪所言,种溪此前纨绔,做事荒唐,自己当面告诫了他,而种溪的态度也很是端正,也愿一改前非,拜师向学,自己若是拒不收他为弟子,反倒显得有些前后矛盾了。
子云:“有教无类”,李格非身为执掌学事的礼部员外郎,更当如此,更何况种溪虽然名声差了些,但确实也不曾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说破了天也就是年少贪玩,不知轻重罢了。
而且李格非还有一个担忧,那就是如果种溪要是因为自己不收他为弟子,便还是如以往那边浑噩,胡作非为,那自己岂不是坏了这少年郎的一生。
种溪的这些话若是对只知沽名钓誉的清高之辈说出自然无用,可偏偏李格非是个仁人君子,面对此事他若是不管不顾,他的心里竟还有些过意不去的。
“这...”李格非顿了一声,欲言又止。
种溪看着李格非的反应,也看出了李格非的迟疑,大概知道了他的态度,于是问道:“世伯可是担心晚辈愚钝,学而不成,辱没了师门。”
李格非的态度倒也不似之前那般回绝了,只是道:“你我两家乃是世交,我本也不好回绝,只是我年岁已长,精力不比从前,再加上每日部务繁杂,我实在是别无余力教导你了。”
李格非的话入耳,种溪的脸色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他知道,李格非已经退步了,有李格非这句话,他拜师的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种溪道:“世伯部务繁忙,我自知晓,我也万万不敢因一己私事误了国事。若能入世伯门下,也绝不会每日叨扰过甚,只求日后有学有不通者,事遇不明者,能当面讨问,聆听教诲便好。”
种溪所言,确实是把姿态放地足够低了,但这恰恰也正是种溪拜师李格非最核心的诉求,那就是拜入师门,谋一个师徒情分,至于李格非是否有时间给他传道授业,反倒是其次的了。
李格非既是自己说的只恐无力教导,种溪也退让至此,李格非反倒不好再坚持回绝了,他总不好推翻自己先前的话,把尹氏和种溪请出府去吧。
李格非既没有应允,也没有回绝种溪,而是突然眼睛看向了种溪,问道:“你说你将有志于学,那你且说说你求学是为何?”
种溪没有丝毫的准备,李格非就问了这个问题,李格非问的突然,种溪虽然不知道他问的目的是什么,但种溪知道,这个也许就是李格非对他拜师一事最后的考验了,如果他的回答能叫李格非满意,那么今日拜师之事多半就能成。
种溪没有轻易地回答,而是同样地双眼和李格非对视着,思虑了会儿,嘴巴才吐出了八个字:“考进士,做官,做好官。”
“做官?”
“哈哈哈...”
听到种溪的回答,李格非先是一愣,显然他根本没有想到种溪给他的竟会是这个答案,但紧接着,李格非便高声笑了出来,拍着种溪的肩膀道:“你倒是实诚。”
种溪道:“长者发问,晚辈不敢欺瞒。”
李格非对种溪的回答也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接着道:“其实你说的也是,这天下人读书,有几人不是为了做官来的。但你需知道,这天下并非个个读书人都能考中进士的,你若是不能中进士,又该如何,难道就不读书了吗?”
种溪回道:“晚辈年少,未敢言治国平天下之豪言,但求读书明义,不失本心。若进,金殿扬名,为官一任,则当思报君安民,不负壮志;若退,纵躬耕乡野,亦有自立之志,拔出低流,不泛泛于世浮沉。”
种溪的话说出口,也不知自己说的合否李格非的心意,心中尚有些忐忑,只是看着李格非,等着他的回答。
对于种溪的答案,李格非一言不发,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安静了片刻,种溪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终于李格非开了口。
李格非道:“我自问上了年岁,力有不逮,恐怕是无力好生教导你的,但你若是自己不怕被耽搁了,我也不好坏了你上进之心,以后你若是在学问上有不明白的地方,便可来问我。”
李格非说着,又想起了一事,补充道:“只是日后你行事断要收敛些,不可再如之前那般。你若是忘了你今日所言,知过而不改,我也收回我说过的话。”
有了李格非这句话,今日种溪拜师的事情就算是成了,至于其他的,种溪自是无有不应的。
种溪当即拜道:“晚辈谢世伯成全,世伯所言,晚辈自当铭记于心。”
看着眼前的一幕,知道拜师之事已成,尹氏也很是高兴,忙抵了抵种溪的后背,道:“哥儿,怎的还只顾叫世伯?”
种溪闻言,忙行师徒大礼,伏地跪拜道:“弟子种溪拜见师父。”
种溪这一拜,就算是把师徒名份彻底坐实了,至此,种溪便是他李格非的弟子,李家门生,是利益攸关的师生了。
“我这一生过了大半了,也不曾正经收过弟子,没想到到了这时候,竟还收了个入室的弟子,你快快起来吧。”李格非弯腰扶起种溪道。
扶起种溪后,李格非道:“我虽然朝务繁忙,难有太多的闲暇教授你课业,但读书的事情还是不能拉下的,有些事情我还需交代你。”
种溪一口应道:“师父吩咐便是,弟子自当牢记。”
李格非道:“凡京中官家子弟,多有学于太学者,太学不乏鸿儒,若是定心,也是能学到真学问的。我平日忙于部门,无暇顾及你,你可于太学就学,若是读书再有不明的再来问我,也算妥当。”
虽然是才认下的弟子,但李格非对于种溪这个学生也是真的上心了,李格非担心自己无暇教导种溪,耽误了他进学的事情,便让他入太学读书,也是条路子。
而且将来种溪如果要应锁厅试也是在太学上属的国子监,他现在去太学读书对于他日后应锁厅试也是个帮助。
种溪当即应道:“恩师所言极是,弟子谨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