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锦衣卫大部队归来,太史公宋濂已死的消息不胫而走。
应天府彻底沸腾。
这可比当初赵城大杀四方,更能让应天府的权贵们恐惧。
太子朱标也在第一时间获得消息。
他很震惊,一直怒吼不可能!
朱标是宋濂的嫡传弟子。
在朱标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跟着宋濂读四书五经,修身养性……
彼此感情之深厚,远超寻常师生关系。
朱标非常清楚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自尽,什么“深感皇恩浩荡,唯自绝以谢之”的鬼话,朱标是半个字都不信。
但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难以言说的愧怍中。
他知道,这一切,绝对和他那个爹脱不了干系。
“不行,不行的,不该是这个样子……”
朱标很生气,但他终究只是儿子,能拿朱重八如何?
他总不能以绝食逼父亲吧?
“找母后,一定要找母后……”
终究是个没经历过太多挫折的理想主义者,自身很难解决实际问题,但转移问题倒是好手。
朱标风风火火地找到马皇后,如小孩一般哭诉,就仿佛死了亲爹一样。
马皇后深居皇宫,若无朱标传递消息,基本不会了解到外界变化。
得知太史公宋濂自绝以谢皇恩,她想都不用想,就清楚这是谁的决定!
她那个乞丐出生的皇帝丈夫,绝对做得出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马皇后很生气,她和儿子如此相劝,她那铁石心肠的丈夫就这般无情?硬是把太子老师给杀了?
这让天下人如何看他们朱家?
圣人说的天地君亲师,在他眼里就啥也不是?
“娘亲,你消消气,消消气,御医说你不能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看见马皇后气得气喘,朱标内心极为懊恼。
老母有隐疾,不易动怒,他这个做儿子的,却是考虑不周到,看把马皇后气的,都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马皇后缓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不明白朱重八为什么要杀宋太史公,她们母子俩好话说尽了,他也答应了,怎么转身就把宋濂杀了?
真以为冠个所谓的“自绝以谢皇恩”,她们母子俩就看不出来?这天下读书人都看不来?
愚蠢,愚蠢至极!
“不行,得去找你爹,不能让他乱来。”
马皇后越想越气,还是气不过,不能自己独自生闷气,得去找源头才行。
“母亲,你好好休息,我去就行,你消消气……”
朱标已经反应过来,哪还能让母后动怒?万一把自家娘亲气死了,他找谁哭去啊?
“行什么?不行,你劝不了他,我不在场,他不得把你打死……”
马皇后深知重八大帝的秉性,儿子敢去找他说宋濂的事,不被打那就怪了。
“什么事啊?要把谁打死啊?”
母子俩还在争执要不要去找朱重八时,这乞丐皇帝大步走了进来,好似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般。
“父皇~”
“陛下~”
两人行着礼,但动作尤为僵硬。
马皇后的眼睛好似能喷出怒火一样,但她还是极力压制。
如今宋濂已死,可谓是生米已成熟饭,她再如何生气都无用。
当务之急,是要让朱重八收起杀心,绝不能大开杀戒屠了宋濂九族。
“陛下,今下宋氏万民安乎?”
“此非尔所宜问。”
“陛下是天下之父,臣妾为天下之母,宋氏万民皆为儿女,他们过得好不好,臣妾为何不能问?”
“可以可以,他们过得很好,吃得饱,喝得足……”
“陛下此言当真?”
“当真!”
“不是诓骗臣妾?”
“朕什么时候诓骗过你?!”
“那太史公为何会死?”
“朕哪知道!”
“陛下,圣人有言,天地君亲师!
普通人家为孩子请老师,都要一生奉行尊师之礼,我们帝王家更应该如此……”
马皇后深深地看着朱重八,他杀了太子老师这件事,她真的很生气!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可奈何。
只能力保宋濂子弟罢!
“我的大脚啊,你要相信我,我从不骗你。
太史公的死,我也很伤心,你放心吧,朕会处理好他的后事,王礼葬之如何?”
朱重八一步上前,搀扶发妻,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马皇后也是清楚的。
但事到如今,她不相信又能如何?
“好,那就依陛下所言,而且陛下还要保证宋氏子弟吃得饱、喝得足……”
“好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便是。”
……
朱重八花费一个时辰才安抚好自己的大脚,随后离开,前往御书房。
一进门就看着朱标这个傻儿子,朱重八当即怒骂:“逆子,你看你做的好事~”
朱标也很干脆,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
“爹,孩儿知错了。”
“呵,知错?那你说说错哪了?”
“孩儿不该惊扰母后……”
“然后呢?”
“然后????”
朱标满脸黑人问号脸。
然后?
什么然后?
看着傻儿子这点问题都领悟不过来,朱重八气急败坏地抽出棍棒。
这东西,御书房可是时刻准备好的。
“老子打不死你~”
“啪~”
“爹~”
“啪……”
朱重八还没打几下,门外太监就气喘吁吁地禀告:
“报,八百里加急!”
“在那等着,别烦老子~”
朱重八很生气,管你什么八不八百里,打扰老朱教育儿子,老朱连你一起教育!
教育儿子,儿子是一定不会死的。
但教育你,你会不会死,那就不是重八大帝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
等朱标像个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洪武大帝这才停了下来。
不是他不想打了,是他打不起了。
年纪大了,不得不服老啊!
“那八百里加急是什么东西?念!”
朱重八缓了一会后,才想起来门外还有急报,气急败坏地喊着。
“陛下,武昌传来急报,那宋濂宋太史公从棺椁里爬出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
朱重八大惊,瞬间跳起来,打开房门,一把揪着小太监。
那老东西不是喝下鹤顶红了吗?
怎么还从棺椁里爬出来?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蒋还那条好狗,绝不敢对他阳奉阴违。
也就是说,那宋濂是绝对喝下毒药死了的。
可,为什么爬出来了?
他是人是鬼?
“陛下,陛下,这是急报……”
小太监颤抖,急急忙忙举起手里的急报。
这东西昨天下午自武昌发出,辗转十余人之手,累死数匹宝马,最终才在这么短的时间传回应天府。
朱重八放下小太监,一把夺过急报,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那家伙已经死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封棺,竟然从棺椁里爬出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朱重八很生气,特别生气,三两下就把手中的急报撕得粉碎。
那老东西才学真有这么高?
这千古奇毒——鹤顶红还被他解了不成?
还是说,他真命不该绝?
朱重八回到御书房,瘫坐在龙椅上,百思不得其解。
良久以后,看着趴在地上的朱标脸上竟然含有笑意,也不知道是他看错了还是真的笑了……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拿起棍棒抽打起来。
“逆子,老子让你高兴,老子让你高兴……”
……
朱重八在训子,太史公死而复活的消息则传遍了应天府。
这消息,可比太史公“自绝以谢浩荡皇恩”更劲爆!
一时之间,各种传言四起。
说什么太史公命不该绝,老天爷都见不到太史公死……云云。
至于真相如何,这天下亿亿万万民,就没几个人知道。
当然了,作为案件的始作俑者,逆贼赵城赵小侯爷,心知肚明。
宋濂死里逃生,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
只有死过一次的太史公,应天府那位才不敢轻易再下屠刀。
第一次自绝以谢皇恩,但复活了,再来一次自绝以谢皇恩?
皇帝的脸还要不要了?!
正当天下读书人都是傻子吗?!
此刻,武昌城,一座规模更大的宅院内,方圆数百里的人杰都汇聚在这里。
有执掌一方军事大权的都司指挥使,也有不少地方布政使,更有公爵侯爵降临……
场面很恢弘,但也很滑稽。
本是宋太史公的哀悼会,却不想演变成了再生会。
能不滑稽吗?!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赵城身份特殊应该回避才是。
但他并没有,跟着宋濂接待宾客。
经此一事,他这假弟子的身份算是彻底坐实了。
“太史公死而复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巩昌侯大驾光临,老朽一介流人,惶恐啊惶恐……”
巩昌侯郭兴,为朱重八立下汗马功劳,功臣位次还在赵城那便宜父亲南雄侯之上,也是一位不出世的绝世将领,勇猛无双。
短暂寒暄之后,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死不死”的事,倒是巩昌侯看着赵城,惊为天人。
“这位想必就是太史公的学生秦明吧?可惜已有婚配,不然定要为小女求一个姻缘……”
赵城笑着作陪,倒也彬彬有礼,滴水不漏。
至于什么婚配不配婚的,他不知道!
也不知道这假老师在搞什么鬼,自作主张给他安排了婚事,还是眉山苏氏……
这是,方便以后进入四川吗?
赵城没有多想,一个假身份而已。
或许有这个身份帮助,进入四川后能迅速开展自己的行动。
如此,也不再深究。
……
高朋满座,正值宴酣之乐。
宋濂太史公发表感言,说着不少场面话,各方都很配合,很给面子,至少氛围很足。
就是赵城坐在墙角,静静地看着这老头编故事(×)装十三(√),有点难堪。
尤其是,老头手上一直拿着那本《新华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