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的灯火忽暗忽明,陈长安回过神来,不再多想,慢步走向营帐门帘。
就在他掀开门帘的瞬间,一道灵动的身影突然在黑夜角落里冒出,直接向他怀中撞来。
“魔物?”
这是他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已经握住剑柄。
“不对。”
陈长安鼻子微皱,悄然松开了握剑的右手,然后脚步腾挪,以惊人的速度闪身躲避。
扑通!
那道凭空冒出的身影扑了个空,直接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女子般尖锐的惊叫,然后跟个没事的人一样爬起来,走到陈长安面前,整理了一下仪容,爽朗笑道:“好巧呀。”
说完,这位身穿束身武服的英气少女,伸出她那只晒成古铜色的拳头,想要和陈长安碰拳行礼。
“我叫秦霜英。”
月明星稀,微微照亮少女羞红的脸蛋,或许是摔了一跤的缘故,少女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笑容里透露出几分狡黠。
陈长安愣在原地,很显然没明白少女的意思,就像他不明白,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女,为何要往他怀里撞。
如果不是他鼻子灵敏,认出她是人不是魔,差点就要出剑了。
秦霜英保持举拳的姿势,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她在尴尬的同时,心想对方反应这般迟钝,刚才是怎么躲开自己的?
要知道,她在营帐外蹲守了大半天,才等到一个“巧遇”的机会,在对方掀起门帘的瞬间,她以七品武夫的速度扑向对方怀里,结果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一想到这里,秦霜英又羞又恼,空举的拳头不自觉低了几分,心中暗骂话本小说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故事中男女主角两人偶遇时,男方可不会身手敏捷的躲开,而且躲避速度快得离谱!
“我叫秦霜英,乃牢关城守将之女,你叫什么名字?”
秦霜英硬着头皮问道,她觉得自己再不主动点,这位“反应迟钝”的少年剑仙就要溜走了。
陈长安面无表情道:“我叫陈长安,长生的长,平安的安。”
见对方有了回应,是个会说话的大活人,而且没有半点剑仙架子,秦霜英立即眉开眼笑,拍手道:“这名字好呀,听着普通,实则不凡。”
但她转念一想,这种平平无奇的自我介绍,与少年独闯魔营的壮举相比,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十分违和。
不过,她倒是看得开,对此一笑置之,毕竟对方可是连魔相天地,都能轻松战胜的剑仙,做她的如意郎君已经绰绰有余,不能要求再多了。
陈长安对少女的小心思毫无察觉,如今魔物一除,他便有了离开的念头,但少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路追着他问,而且还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今年多大了?”秦霜英紧跟陈长安脚步,一脸期待的问道。
陈长安头也不回:“虚岁十六。”
秦霜英满意的点点头,对方大了自己一岁,年纪轻轻却展现出了剑仙实力,名副其实的剑道天才。
“你有多高?”秦霜英目测了一下,感觉对方只比她高出半个头,以后亲热不至于踮起脚尖,更何况两人身子还能再长一点。
陈长安如实回道:“一米七五。”
“一米七五是什么?”秦霜英感觉对方说话怪怪的,仿佛和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陈长安举起双手,比划出一条看不见的短线,“这是一米,师傅教我的测量方式,比较精准。”
秦霜英满头雾水,但是懒得多想,很快又换了一个新问题:“你喜欢吃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
陈长安摇摇头:“我已经辟谷,很少吃东西。”
秦霜英问来问去,发现两人竟然没有什么共同点,她变得有些愁眉苦脸,心想结婚后的日子该咋过呀。
她心有不甘的打量起对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最后凑近对方身上闻了闻,忽然眼前一亮,咧嘴笑道:“原来你喜欢喝酒呀,剑和酒可是绝配。”
在秦霜英的幻想中,有位白衣飘飘的少年剑仙,一手持剑杀敌,另一手握着她的细腰,哦不对,另一手握住酒壶,一边杀敌一边痛饮,简直就是人间最美好的画面。
不过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
“我不喝酒,师傅也不让我喝酒。”陈长安摇头说道。
秦霜英回过神来,眼中满是怀疑的之色:“那你身上酒味哪来的?”
“酒味?”陈长安皱了皱鼻子,突然如梦初醒,神色局促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用手拍了一下迷糊的脑袋:“原来我喝酒了。”
说完,陈长安转头看向混乱的战场,感觉这里十分陌生,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得赶紧回去。”
陈长安说话的同时,身形已然化作一道长虹,冲天而起,向着夜空东面的来路,飞速离去。
对方走得太过突然,秦霜英整个人都傻眼了,心里空落落的,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对半空中的白影吼道:“我该去哪里去找你?你是哪个门派的?”
就在她以为煮熟的夫君已经飞走时,一道清亮的嗓音缓缓从夜幕飘落。
“靑云门。”
秦霜英听到回应,立即仰头大笑,一脸花痴道:“不愧是我相中的夫君,我早该想到,如此年轻的剑仙,只能是天才辈出的青云门。”
想到这里,她在满心欢喜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不少失落,不是因为对方不好,而是对方好过头了,让她自觉有一点点配不上。
“也不多,就差那么一点点。”
少女眉开眼笑,仰头目送夜空的剑光长虹,弯弯的眼睫毛微颤,直到长虹像流星般消散,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秦霜英一拍脑袋,懊悔道:“笨蛋,光顾着花痴了,他救了整座牢关城的人,连句谢谢没说。”
她忽然想起来,还有另一种表达感谢的法子,然后立马转身,迫不及待的跑回牢关城。
……
星空点点的夜幕中,陈长安御风而行,身形化作长虹越飞越高,地面的江河山川被他抛在身后,离他越来越远。
他眼中的大山大河不断缩小,最后小到仿佛全部装进了一副画卷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止住身形,双脚凭空踩在千里高空之上,低头俯视渺小的山河景观,如同神灵俯瞰人间,全然忘了恐高这回事。
高处不胜寒,冷风一吹,陈长安不自觉打了个酒嗝,脸上的醉意将散未散,就像夜幕降临前,天地间的最后一丝清明,只需弹指一挥间,那一丝清明就会随着醉意彻底消散。
陈长安低下头,望向脚下一座小如拳头的青山,脸上忽然露出从未有过的古怪笑意,仿佛这笑容根本不属于脸的主人。
“好嘛陈长安,你喝醉酒出去耍威风,还得我送你回来,真够兄弟的呀。”
“你醉酒耍疯也就算了,还让一个小姑娘瞧见,这下好了吧,搅动了小姑娘的春心,还跑得那么快,你是真傻还是做贼心虚呢?”
“你还记得送你竹剑的人吧,如果她知道你今夜的行为,怕是再也不愿理你了,就问你怕不怕?”
说着,陈长安在半空中来回踱步,行为举止神似个酒鬼,嘴里碎碎念道:“陈长安,你心里憋不憋屈呀,外人都能看到你的厉害,偏偏这群朝夕相处的同门看不到,他们是不是瞎啊,要不我帮你一剑劈了靑云山,把他们的道心搅个稀巴烂,以后再也不敢在你面前提剑,怎么样?”
话语刚落,陈长安猛的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盯着脚下青山,然后伸出右手去拔腰佩的竹剑。
就在他要拔剑出鞘的时候,另一只左手突然伸出了出来,压住他拔剑的右手手腕。
陈长安看着自己左手拦着右手的一幕,摇头冷笑道:“陈长安,你还真是左右为难呀。”
“不过世道好像总是如此,对于身边最亲近的人,最熟悉的事物,我们总是容易本能的忽略,甚至视而不见,却自以为很了解。”
说着,陈长安突然转头望向正西方,明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越过剑风长城,看到魔雾深处孕育的黑暗,他的右手松开剑柄,叹了一口气:“罢了,还是留点余力干正事吧。”
陈长安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脚下的青山:“天机不可泄露,他们真能帮你守住天机吗?”
话音刚落,陈长安脸上的醉意彻底消散,眼中那一丝清明也随之不见。
“唉,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他疲惫的合上双眼,下意识舒展四肢,任由身子后仰倒去,迎着空气飞快下坠,将云层砸出一个个大洞。
陈长安对此全然不知,仿佛已经睡死过去,但他身上的剑意延绵不绝,从未间断。
剑仙之资,莫过于此。
......
靑云山中,苏阎满脸通红,醉醺醺的走到了后山树林,倒在一块无名墓碑跟前。
他躺在地上,睁眼看向星光灿烂的夜空,瞥见一颗流星划过,自言自语道:“你还好吗?小师弟说人没了会变成星星,所以你现在会不会在上面?”
夜风吹过山头,将附近的野草吹得沙沙作响,惊起一只只萤火虫。
苏阎头枕着墓碑,合上双眼道:“我这个大师兄真是差劲,十年了修为还是停滞不前,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咱们仙门又来了一位小师弟,跟你很像,又完全不像,不过你们都一样莽撞,喜欢出头,不知魔物的阴险狡诈。”
“我以前想着只要不接纳,就不会再有失去,所以得过且过,装聋作哑,但我作为大师兄,绝不会让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就在这时,黑暗的林子里有个声音回了他一句:“你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苏阎闭着眼睛,不看都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半醉半醒道:“你怎么来了。”
陆书寒走到无名墓碑跟前,带着酒气道:“你这种人都有脸来,我为何不能来。”
苏阎纠正道:“什么叫这种人,我是你大师兄。”
陆书寒嗤之以鼻:“你就是个笑话,大师兄之位早晚是我的。”
“只要有我在,就永远轮不到你。”
苏阎顺势翻了个身,目光正好落到墓碑边角,看到上面栖息着一只萤火虫。
他忽然想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入魔之人,本该连墓碑都不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