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京师,万人空巷。
菜市口周围,人头攒动。
“今天是要剐谁?”
“据说是剐那位蓟辽督师,还是个尚书呢!”
“该杀,若不是他无能,建奴也到不了城下!”
“就是,我二舅一家老小在顺义,只逃回来一个外甥,其他都没逃出来,唉...”
“不管咋样,咱就是来买肉的,据说这活人肉下酒,能治疮疖!”
这边的市民还在议论不休,另一边行刑的刽子手已经将木质刑具推上了高台。
台下顿时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仿佛看到了什么精彩的戏剧桥段。
只见人贩被固定于一块竖直的木板上,四肢大开,脑袋上还裹着块黑布。
台下顿时传来一阵嘘声。
观赏酷刑的一大乐子就是看受刑者的痛苦表情。
把人犯的头遮住,这种乐趣自然也荡然无存了。
“把人犯的黑布摘下来!”一个大脑壳子,后脖层层肥肉的市民喊道,引起一阵欢乐的附和。
刽子手并不接茬,抬起刀冷冷向那人一指,“干扰钦犯用刑,要不你也上来陪他?”
出声的大胖子的肉脖子狠狠缩了回去,台下众人也立刻噤声,欢乐的气氛无影无踪。
刽子手又大声解释道,“也让诸位街坊知道,人犯的黑布是刑部大老爷指定让小的给他戴上的。”
“为的就是让这通敌叛国的袁督师挨刀时不知下一刀在哪里,也不知道何时收尾,比平时更加痛苦!”
已经剥光的人犯听到这话,扭动了几下,被塞住的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台下众人看到人犯的痛苦表现,观赏欲一下就得到满足。
“钦犯该死!”
“大老爷高明!”
“皇上圣明!”
空气中又是一片安定祥和、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气氛。
待到刽子手开始行刑,台下观众更是欢呼如雷,将气氛推入了高潮。
在观望用刑现场视角最佳的一处酒楼雅座里,坐着两个人。
正是崇祯和袁崇焕。
台上被千刀万剐的,只是一个为了变卖家产筹集赌资,不惜毒死自己亲生父母的畜牲而已。
崇祯抿了一口酒,嘴角噙着笑意问道,“袁督师亲自见证自己被千刀万剐,心里作何感想?”
袁崇焕口中讷讷,脸上则是也有一丝戾气。“督臣见此情景,也不知当日广渠门外同建奴死战,两肋盔甲中箭如刺猬,所为何事!”
崇祯察觉到袁崇焕的情绪激动,开解道,“百官盼你死,万民盼你死,只有朕想要你活着,你可知道为何?”
袁崇焕这时也察觉到自己失态,慌忙道,“臣不知,但陛下天恩,臣铭感五内!”
崇祯摆手道,“不必说客套话。只因为朕知道,建奴已成气候,并非乌合小贼,挥手可灭。此次建州成功入寇,更是因为塞外蒙古,已经渐渐有倒向他们的势头,所以能够奇袭关内,不走漏一点消息。”
他又叹了口气,“反观我大明边镇,确如督师所说,侦查则被建奴斥候弄成瞎子,守城则被建奴一冲而下,野战则动辄被歼,样样不如人!”
“故而今日之败,乃至广宁之败,萨尔浒之败,都是一个过程。”
“是我大明朝廷和军镇,集体层面的腐败和削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而不是所谓二三罪臣的个人失误导致。”
袁崇焕闻言,心潮起伏,只觉皇上所言,与自己所思所想完全一致。“皇上圣明,实乃社稷之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朝廷衮衮诸公,为何一味苛责外臣,逼走孙高阳,冤杀熊经略。致使辽东形势,败坏到今天这个地步。”
崇祯冷笑道,“有人说,是因为党争,这些人党同伐异。”
“有人说,是因为嫉妒,这些人嫉贤妒能。”
“还有人说,这些人压根就是昏聩无能,自己上更加不堪,但是议论别人有一套。”
他突然看向袁崇焕,“归根结底,这些人是不用为局面负责的。把锅栽到别人头上,他们就可以装作自己什么事也没有,继续过安生日子。这岂不是比苦苦思索解决之道要容易得多?”
崇祯举杯敬向袁崇焕,“你也莫管他人物议不休。因为最终要为局面负责的人,只有朕。”
“如果你此次能克敌致胜,朕就能威慑蒙古、规复辽东,哪怕让民众稍稍休养生息,也是好的。”
“如果你不能,朕也不会因此就迁怒于人,真的把你给剐了。”
“因为用你,是朕的选择。朕也只好怨自己有眼无珠了。”
袁崇焕听到崇祯话里的落寞,被激得双眼通红,接过酒来,一饮而尽道,“陛下切勿因罪臣妄自菲薄。天日可鉴,我袁崇焕若不能克服遵化,百死莫辞!”
崇祯见到袁崇焕这几天在自己的种种刺激下,终于没有之前眼高于顶、师心自用的书生样子,心知这鸡血算是给他打足了。
眼下还得让他收一收,大战之前也不能太上头。
于是崇祯并不接话,转而问道,“祖大寿可收到你的密信?攻城事宜可布置妥当?”
袁崇焕道,“大寿已派心腹前来接我,并收集攻城器械,一旦“我”被剐消息传到蓟州,我即率大寿同辽镇本部佯装‘溃走’,奇袭遵化。”
说完又担心道,“只是建奴闻讯必然加大对京城攻势,不知京师兵马是否足够护得周全?”
崇祯摆手道,“我已经宣昌平总兵尤世威进京,再加上来援的大同、宣府镇兵力以及京营,正兵亦有五万余人,守卫京师足矣。”
崇祯并没有必要过度担心自己的安全,一个王朝数百年的积累,让京城成为当时东亚最坚固的城市之一。
建州四次入寇,都没有攻下京城,足见京师防御能力之强。
袁崇焕立刻打蛇随棍上,腆着脸道,“既如此,不知皇上能否匀我几门大炮?毕竟遵化城拱卫蓟镇总兵驻地三屯营,城墙高耸...”
崇祯没好气道,“准了,你还有什么后勤要求,也一并准了!”
崇祯倒不担心袁崇焕向自己提条件,毕竟这至少说明对方在认真思考如何作战。
唯一令崇祯担心的,是怎么把被吸引过来的黄台吉留在京师周边,给袁崇焕包抄其后路留下足够的时间。
历史上,袁崇焕被下狱后其实并没有立刻被剐,而是等到了崇祯三年秋后。
但是黄台吉一得知袁崇焕被剥夺指挥权、辽东军溃走,立刻就带人围城。
随后历史上的崇祯做了一个极度愚蠢的决策,授满桂武经略,然后催促其出城野战。
这帮人在永定门外修了一个非常简陋的临时工事,就被建奴团灭了。
离奇的是,黄台吉也没有再攻打北京,而是继续攻打了一些河北的城池,就掉头回辽东了。
这一历史事实就是崇祯调虎离山,设下公子献头计的最大依仗。
换成现在要怎么做,钓那黄台吉上钩?
崇祯决定还是先想好眼下,他打量了一眼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袁崇焕,说道,“督师此去,我只有一语相赠。”
袁崇焕一怔,随后立刻跪地请旨。
崇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卿不负我,则我亦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