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呜咽,明军开始从各处城门的瓮城中出兵。
这是为了先集结部分兵力后再出城,同时避免敌人直接夺取城门。
尤世威作为昌平总兵,下辖兵马一万余人,主要任务是守护明朝皇陵。
虽然是守陵兵,但这只部队的实力不差。后来权倾天下的宁南伯左良玉,便是以昌平兵为本钱,通过参与剿匪发的家。
这也是为什么满桂走后,便将勤王军的指挥权给了尤世威,而不是宣府总兵侯世禄。侯世禄虽然原本兵力更雄厚,但之前被兵部折腾,又吃了败仗,现在不过三千人马。
而在明朝后期的军事系统,总兵的家底决定了部队的战斗能力,所以尤世威也是京城内最能野战的将领。
大军出城,建州军并未阻拦,只是收拢阵型,严阵以待。
尤世威此次共率领八千精兵出战。
虽然人数不多,但建州并未倾巢出动攻城,位于城下的攻城部队实际也就万人左右,明军更有城头的火力支援。
出城的明军抓紧时间,先将便携的鹿柴、拒马等抛掷到军阵的前方,抵御建州军可能来临的冲锋,为己方阵型的扩张创造空间。
如果建州骑军乘此时明军立足未稳,破坏明军的工事,那么应当能给明军造成不小的损失。
然而建州军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原来用于抵御城头火力的笨重楯车从阵前撤走。
明军阵中,尤世威望向反常的建州军阵,神情有些凝重。
这不是他第一次同建州交手。
天启年间,他曾以山海关中部副总兵之职,追随大帅满桂驰援宁远,并且于城外同建州力战,因功被提拔为昌平总兵。
在他的印象里,建州兵犹如狡猾的大型猫科猛兽,战前会花大量的时间逡巡对峙。
一旦找到弱点,就一定要从敌人身上带走一大块血肉。
察觉到反常,尤世威迅速命手下传令,及早结成阵型。
明军作战,向来喜欢将炮兵和投射火力摆在阵前。昌平兵推出了十几门虎蹲炮,以拒马为依托,向建州兵发射。
然而,虎蹲炮作为传统火炮,威力和射程还是有限,只见建州军阵如同波浪般的迅速后撤,退到了明军炮手的三百步开外。
这一轮的霰弹齐射除了零星几具尸体外,并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
战机稍纵即逝,一见明军已经发炮。建州军中的披甲骑士迅速下马,向明军布置的拒马发起冲锋。
尤世威见状,赶紧传令变阵,将炮手转移至队尾,令长矛兵拒敌,刀盾兵在其身侧护卫。
外人看来,昌平军外有拒马,内有长矛刀盾,严密的防守如同铁桶一般。
然而,当建州军的下马骑士冲至明军军阵,瞬间便血光四溅。
其中一名骑士一马当先,跳跃至两杆长矛的缝隙之中。
斜刺里一把长刀划破他协下甲胄的薄弱处,但此人反过来用力夹紧刀片,随后两手把住长枪一搅,一下就掀倒了三四人。
其身后的建州军瞥见此处漏洞,如同闻到腥味一般,纷纷从这个破口涌入,将还躺在地上的明军斩死。
其余明军虽然名义上也都是精锐,但也止步于在战场上听令行事,随大流而已。
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无论是普通兵丁还是队正,都有些发懵,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破口补上去。
反观建州兵,则是像涌向旗帜一般拥在了那破阵的骑士身旁,并在其指挥下高效的杀戮着四周的长枪兵,不断扩张着这个缺口。
一时间,原本还严丝合缝的明朝军阵似乎在这个点被钻出一条裂缝,隐约有摇摇欲坠的趋势。
尤世威见状,眉头一紧,呼喝自己身边的家丁跟随,手拿一把长枪,在亲兵簇拥下赶到此处。
刚才率先破阵的建州骑士似乎还是个指挥人员,此刻也被一同入阵的建州兵保护起来。
见到尤世威赶来,此人突然一声怪叫,拨开身边的手下,走上前来与尤世威对峙。
满面胡须的他用布插紧右胁还在流血的伤口,丝毫不以为意,左手拿起长刀,直直指向尤世威。
挑战之意,显露无疑。
尤世威暗自忖度,此人悍勇过人,头盔上耸着白色缨枪,身边还有如此兵丁守卫,显然是个人物。
于是他也手握铁枪,缓缓踱步上前。
默默计数,距离此人还有十五步的时候。
电光石火间,尤世威突然掏出腰间别着的手把铁铳,照着此人头部就是一枪。
只可惜明朝的手把铁铳威力一般,尤世威心情紧张之下也失了准头,这一枪只是擦着这人的脸颊,打坏了他的头盔。
虽然这人脸部鲜血淋漓,疼得哇哇大叫,但却没有伤及性命,仍然张牙舞爪地要冲上来同这奸诈的明朝武官拼命。
不过尤世威可不觉得自己用错了手段。
之前在城下驱赶民众为戏的骑士,正是这帮头戴白缨的王八羔子。
心中大呼可惜,尤世威握紧了手中长枪,准备接敌。
谁知此时他身边这些家丁也是跟随得久了,有样学样掏出手铳。
顿时间枪声大作,雾白硝烟弥散,对面的建州勇士又倒下去五六人,要不是有两名建州兵冲在那脸颊受伤的建州武官身前,恐怕此人也要命丧当场。
也许是枪声让此人冷静了一些,他也不再与尤世威纠缠,而是光棍地在身边人的扶持下转身攀上拒马,就要回返。
而拒马对面的建州兵仿佛也不再有进攻意愿,只是将此人团团围住,护着他缓缓回撤。
眼见敌人被击退,周边明军顿时气势大振,奋力刺向砍向那些来不及撤回的建州兵。
砍瓜切菜一般,阵地上就又多出了十几具建州兵的尸体,被剁成肉泥。
尤世威来不及高兴,嘱咐底下人记得斩首,又带着家丁赶往各处阵线,重整阵型。
只是刚才被他打伤的那名建州武官似乎真是一条大鱼,原本悍不畏死的建州军突然都开始了整体后撤。
不一会儿,甚至连建州军本阵都开始鸣金收兵,号角声四起,一队又一队骑士背朝着城头的炮火,向自己的营地疾驰。
那人到底什么来头?尤世威看着潮水般退却的建州兵,心中半是侥幸,半是懊丧。
明朝对建州的野战,一般首级超过百数就可以算大胜,而自己这么半天就二三十级的收获,已然是值得称道的小胜。
更何况,这一仗还有在天子脚下,证明我大明不容轻辱的政治色彩。
只不过,如果刚才手再稳一点,把那条大鱼留下,可能会让尤世威的战绩更加出彩。
就在这时,建州大军移动所扬起的烟尘渐渐散去。尤世威正准备收兵,却惊讶的发现建州兵竟然还留下了两百余骑没有撤离。
当头一人,正是刚才脸颊被手铳打伤的那名建州军官,麾下两百骑也都头戴白缨。
尤世威站在拒马后面,眯眼看去,对方手举长刀,又遥遥的指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