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头明军形成兴高采烈对比的,是城下建州军的慌乱无措。
阿济格来到两白旗军阵的边缘,扯住一名正在退却的建州骑兵,凶神恶煞般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何擅自溃退?”
这名骑兵头戴红缨,哭丧着脸道,“贝勒爷,我们镶红旗的小旗主岳托被炮弹打下马了,大伙都没了主心骨,打算回大营再说。”
阿济格眉毛一拧,“岳托受伤了,自有亲兵护送他回营,你们跟着回去做什么?
他指挥着身边亲兵,散开去约束后撤的骑兵。一边说道,“既然无人指挥,镶红旗便暂时听我号令。”
自己则是纵马赶到黄台吉身边,“四贝勒,为何向后退却?难道这一仗不打了吗?”
黄台吉面沉如水,他虽贵为建州大汗,但现在掌握在手上的实力并不如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
闻言,他温和抚慰道,“阿济格,城头明军炮火凶猛,各旗损失太大。科尔沁部本来斗志就不甚坚,更是提前撤退,带的两红旗和两黄旗也向后退却了。”
阿济格不依不挠道,“我建州起兵以来,攻抚顺、萨尔浒、平沈阳,哪一仗不是亲冒炮火,死伤惨重才能获得大胜?”
“眼下明军这些炮击,还不如我当日在德胜门外猛烈。还望大汗赶快约束右翼四旗,以竟全功。”
阿济格虽然年龄、地位不如黄台吉,但实力强悍,战功累累,一直是独当一面,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宛如训斥。
黄台吉毕竟一时雄主,没有同阿济格斗气,只是劝告他仍回本阵,答应自己想办法再约束右翼四旗和科尔沁蒙古,尽快包围明军。
下令让两黄旗重新整队后,黄台吉心感茫然,自己原本控制镶红旗的心腹岳托已经伤重堕马,一时间竟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思来想去,要想重整旗鼓,只有找军中德高望重的大贝勒代善商议。
找到代善,黄台吉恳切道,“二哥,为何正红旗要退向大营?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将城外明军一举歼灭,则我建州无处不可去得,岂不美哉?”
代善无奈挥动马鞭道,“大汗,这仗没法打下去了。明军这次大炮不知为何这么厉害,底下的参领、佐领吓的面如土色。”
黄台吉笑道,“这些儿郎们还是见识的少了,当年在宁锦、广宁大战,哪一次不是冒着这样的重炮,照样把明军打得出不了城?”
见代善点头答应,黄台吉又借势劝道,“二哥,您征战多年,哪个不敬服您的威望?我们一起把右翼四旗收拢起来,改变冲杀的阵型,一定能把城外的明军吃掉。”
见代善仍在犹豫,黄台吉脸色有些黯然道,“二哥,二贝勒阿敏和三贝勒莽古尔泰一直不听管束。我这大汗看起来风光,其实也是为我们建州遮风挡雨罢了。”
他望向代善道,“若是您再不支持我,恐怕连科尔沁部的奥巴以后都要骑在我这个大汗头上了。”
代善作为大贝勒,素来顾全大局,和各个兄弟的关系都不错,历史上也是四大贝勒唯一一位长寿善终的。
虽然对黄台吉这次力排众议,冒险出兵入塞有些许不满,但是代善对这个弟弟一贯还是爱护的。
听黄台吉这么一说,代善也意识到自己撤兵有所不妥。
毕竟科尔沁部奥巴是外人,他可以因为心疼战损就擅自回营。
但是自己作为黄台吉的兄弟可不行,反而必须摆出力挺黄台吉的姿态。
否则让科尔沁部这些外人窥见兄弟不和,再传扬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恐怕努尔哈赤一手建立的霸业也要摇摇欲坠。
果断点头应许,代善道,“我自去收束两红旗,奥巴那边也由我派人去劝。你带两黄旗自右翼入场包抄,我带其余人马从左翼阻断明军归路。”
黄台吉见代善同意再次整兵,也是拱手道谢,随后匆匆离去。
城头之上,因为建州-蒙古联军退回重整,炮声也渐渐稀稀拉拉起来。
与其他人此刻都是一脸喜气洋洋不同,崇祯此时却眉头紧锁,问向旁边的李守琦。
“襄城伯,建州大军现在在做什么?莫不是要再次包抄我军后路?”
原本神态轻松的李守琦闻言,连忙也向城下望去。
果然,此时位于两白旗阵后的建州-蒙古联军又在攒动集结。
随后,这支部队呈两个箭头状,又开始向集结到一起的明军集团包抄!
正与两白旗浴血奋战的三总兵和大明边军自然知晓其中利害,攻势更为凶猛,想要先逼退正面敌人,避免被建州包抄。
然而阿济格接管了镶红旗岳托所部之后,整体阵型更为雄厚。明军尽管两军合流,仍然挣扎不开两白旗的钳制。
“放炮!”李守琦有些失了分寸,如果真的让建州将明军包围,那两万边军可能一个都回不来!
崇祯摇了摇头,他多次同建州对敌,深知对方的韧性。
建州在攻城战中,甚至有伤亡惨重到“城与尸齐”的地步,才能拿下明军的一个要塞。
战争不仅是器物的较量,更是精神意志的较量。
在这个过程中,明军特别是辽镇军,也并非有些人渲染的那样,个个毫无战意,将城池拱手送人。
历史上,黄台吉正是在攻城战中见到城内明军即使断粮到人相食的地步,依然不肯接受劝降,被这种气节所震撼,才开始改变努尔哈赤轻视汉人的政策,开始学习汉族文化。
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只能看谁更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果然不出崇祯所料,尽管建州两翼包抄的骑兵这次队列更分散一些,但在城头炮营的袭击下依然伤亡不小。
但这两支部队的指挥官恍若不觉,而是在达到火炮死角的地方迅速集结,重新整队。
不过片刻功夫,他们就以密集阵形,猛烈冲向边军的侧后翼!
孙祖寿率领的河北义勇军和京营二流部队也在开火支援,但稀稀拉拉、毫无章法的弹药,完全无法阻止此时建州骑士的铁流。
在建州的冲锋路径上,两支边军的抵抗阵型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开始动摇起来。
而刚才一直顽强防守的两白旗,此刻也完全展露狰狞,开始大口撕咬着久战力疲的昌平兵。
崇祯的脸在抽搐,他知道自己赌错了。
不仅昌平兵回不来,还把大同和宣府镇的残兵赔了进去。
“皇上,要不让孙祖寿压上去?”李守琦试探问道。
“让孙祖寿带着他们,回城吧。”崇祯涩声说道。
李守琦闻言默然,随后立刻转身,就要去下达军令。
突然听到李守琦惊喜喊道,“陛下,有援军,有援军来勤王了!”
这个时候还会有援兵吗?崇祯一皱眉头,也向城下看去。
只见一支精骑,直冲包抄明军的一翼建州骑兵,身后更有大队步兵发起冲锋。
为首一名大将,一马当先,弯弓搭箭,霎时间就射死了建州一名佐领。
正是去良乡招抚山西兵的满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