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草原上,长河落日,炒兔同一名满桂的属夷亲兵一道骑马归来。
看他们的打扮,仿佛都是附近小部落的普通牧民。
翻过一个小坡,赫然是一片埋伏于此的明军,为首者虎背熊腰,花白头发,正是满桂。
满桂略有些心急的走上前去。
“如何?应昌城高吗?”
炒兔摇头,拿出腰袋里的水囊喝了一口,“不甚高,但同归化城一般,都是青砖筑成,结实得很,外面还有土墙。”
满桂皱起眉头,“这么难搞?岂不是必须得动用火炮才能攻下。”
炒兔点了点头,“不过,束布的这怕死鬼去互市带走了一般的战力,现在应昌老营里,剩下的也不过是两三千能战壮兵而已。”
“大帅,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只要带一千本部人马,就能夜袭为你打开城门,烧了他们的积蓄!”
满桂开怀道,“你我都是蒙古人,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只是此次乃圣上钦旨,干系重大,不容有失啊!”
满桂看向一旁长身赧面的左良玉,“左参将,我素闻你虽不识字,但性情勇猛,是辽东军中有名号的武弁。此次先登之功,便让与你如何?”
左良玉向来是个求上进的,兴奋的拱手领命道,“总兵大人有令,标下敢不从命。”
炒兔在一旁笑而不语,却没想到满桂又对他说道,“炒兔,我这里也有一件功劳予你。”
“一旦城破,三十六家势必有人要往束布的处报信,还有人会往北而去,通知喀喇沁在外游牧的小部落和建州。”
满桂神情严肃道,“我予你两千骑,不管你怎么做到,绝不能让城中消息透露分毫。”
炒兔肃然领命,又有些不放心道,“满帅,你就不怕我借此机会,带着部下逃亡?”
满桂哈哈大笑,“天下之大,你们科尔沁人又能逃到哪里去?是逃去建州,还是逃去虎酋(林丹汗)那里去。”
炒兔沉默,满桂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接下来去安排马步炮各营进食,准备入夜进军。
为了避免应昌老营里发现,满桂他们埋伏的地方离城池足有十里之遥。
也还好喀喇沁三十六家并没有安排哨骑的严格军事纪律,并没有发现他们。
左良玉领着昌平军在前,炮营居中,满桂与炒兔带领骑兵护卫两翼,只是让马儿衔枚小跑。
大军前面隐约有无数石头,像城市,但又不是城市,满桂有些紧张,忙问道炒兔,“前方可就是应昌城?”
炒兔无奈笑道,“那是阿斯哈图石林,是应昌除了温泉外有名的一景。满帅莫非未出过塞,连这里也不晓得?”
满桂嘿嘿一笑,“我虽是蒙古族,但自幼为登州军户,成年以后便在辽东当兵吃粮,这里却是从未来过。”
炒兔一听,来了兴趣,“你既然是蒙古族,如何能出生在内地?我知道喀喇沁、廓尔克这些守边属夷,都是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的。”
满桂耐心解释,“我与他们不同,当年洪武爷横扫宇内,无论出身何种族,但向我大明臣服,都能授职安置,成为军户。”
“蒙古也好,女真也好,只要忠于大明,立下功劳,都会有个出身。”
炒兔哦了一声,好奇问道,“女真不是正和大明敌对,难道这种情况下,大明也敢用女真人?”
满桂不屑道,“那黄台吉还敢重用汉人,为何我大明就不敢用女真人。”
“你们包围京师的已巳之变,我身边就有同僚黑云龙,乃是海西女真贵人出身,与老奴有血海深仇。”
满桂所说对炒兔而言颇为新奇,他正在沉吟,突然扯住满桂道,“满帅,可让步卒停止前进,我听到前方似有大量马队奔驰。”
满桂身处敌国,心里也是颇为警觉。
听到炒兔示警,立刻便让亲兵提醒前面的步卒停下隐蔽,又派出斥候查看动静。
不一阵,左良玉从前阵过来,微微发愠,“总兵,为何要停下?喀喇沁人左右不过两三千骑。我部有马军炮军掠阵,覆手就可将其灭亡。”
满桂一反之前亲和,“兵法云,祸莫大于轻敌。喀喇沁虽有两三千骑,焉知束布的会不会突然归来?其他部落是否就在附近?未了解敌情之前,一概不得妄动!”
左良玉不敢回嘴,看到炒兔正趴在地上,耳贴地面,用传统方法探听敌情,出言嘲讽道,“如何,听到对方有多少兵马?”
炒兔抬起头来,面色凝重,“不清楚,但如此大的动静,至少有万骑之多。”
满桂和左良玉一噎。左良玉更是反诘道,“下午时还是你说只有两三千兵马,怎么又冒出了万骑?”
炒兔面色涨红,只是看向满桂。
满桂思索片刻,便向左良玉道,“全军着甲,准备迎敌。”
他又补充道,“我军出塞,束布的绝不可能提前得到消息。要想伏击,也不会等到现在。因此对方就算有上万兵马,也是临时凑出,绝不是我们的对手。你等小心约束部众,不要大意即可。”
左良玉此时也无心再做口舌之争,匆匆自回本阵。
正当严阵以待之时,斥候回来了。
“总兵大人,原来是应昌城有一千人不知为何半夜出城了,还带着大量的牛羊牲畜,声势浩大。不过并不是往我们这个方向而来。”
满桂有些诧异。身旁的炒兔却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想必这些人是分属三十六家,为了争抢与大明互市的货物,这才半夜出城。”
满桂不解道,“些许货物,也值得他们如此火急火燎的去争抢吗?”
炒兔苦笑道,“满帅,您久居汉地,是不了解我们塞外的难。大明对各种交易的物资,都是有严格限制的,铁锅铁刀管控最严,盐巴茶叶其次。”
“去得早,能抢一口当传家宝的铁锅。去得晚,只有发霉的茶叶,能不这样争抢吗?”
他又转而向满桂赔礼道,“是我过虑了,惊扰大军,请满帅责罚。”
满桂眼里带笑,“哪里的话,你能提前示警,不但无过,而且有功。等这次攻克应昌,再一并论功行赏罢!”
说罢,又让亲兵通知左良玉,解除戒备。
被这样折腾了一阵,等大同全军来到应昌城下时,已经是拂晓时分了。
城里已经飘散了几缕炊烟。
但紧接着就是红夷大炮的咆哮声,砖墙外草草垒就的土墙应声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