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爱当和尚,但既然已经还俗,去去寺庙又能怎样?如果总是躲避这些,反倒显得放不下,久而久之,必成心结,引来外魔。”
江芷薇沉吟了一下,正色道:
对于心性淬炼,洗剑阁向来看重,故而江芷微提醒了孟奇一句。
孟奇苦笑道:
“我尼姑庵都去过了,还怕和尚庙不成?只是太子住在普贤斋,我之前又与晋王有所牵扯,若冒然过去,说不得会卷入皇室之争,惹来麻烦。”
他之前只是给江芷微讲了赵毅之事,提了太子也来到郢城,并未详说居于何处。
江芷微这才释然,脑袋微扬,脸相薄红,眼望苍天,“坦然”道:
“我想太多,误会你了。”
她毫不矫揉造作。
孟奇嘿嘿一笑,明智地转移了话题,两人言笑晏晏,向着北山而去。
攀了一阵石阶,半山腰平坦处出现一座亭子,里面站着一群人。
为首者负手眺望隐有云霞缠绕的远山深谷,身着明黄之袍,头戴高冠,姿态挺拔。
他身后站着一名黑袍黑帽的阴柔中年男子,光是望到他,便有冷意泛起。
中年男子旁边是位披着红色袈裟的和尚,肥头大耳,笑容满面,让人一见便觉得亲近。
而在周围,分别立着五个黄袍僧人,四十左右,面容枯瘦,虽形貌不同,却给人诸相一体的感觉。
亭外散布着身穿暗红劲装的侍卫,皆气质彪悍,身手不凡。
孟奇目光一凛,苦笑道:“该来的避不过,我不去就山,山来就我了。”
光从这番声势,孟奇就能判断为首者正是太晋太子,梁王赵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找上门来,那就见上一见吧。”
江芷微提议道。
“当然,他们都堵在路中间了,总得听听有什么目的,免得日后被堵在危险之地还没有警觉。”
孟奇恢复了平静,腰跨长刀,负手登阶,姿态悠然。
江芷微手提长剑,衣裙随着山风飘荡,如仙子临凡。
“太子请两位入亭一见。”
孟奇和江芷微前行没多久,一名侍卫迎了上来。
“还请带路。”孟奇礼貌道。
侍卫领着两人,穿过严密的看守,入了半山亭。
太子赵谦缓缓转身,五官与赵毅、赵恒颇有相似之处,但眉毛没他们那么浓,而是显得浅淡,鼻子前端微勾,如刀似剑,给人果断决绝之感。
“有缘千里能相会,与两位恰逢山道,孤不胜心喜。”
赵谦声音醇和,若是讲经说法,怕是别有一番魅力。
孟奇微笑行礼:
“山野鄙夫见过太子。”
“每时每日,在下都能碰到陌生之人,此乃千里相会的缘分,但几乎所有人,都只是擦身而过,未有相识,缘浅之故。”
他用较为直接的比喻告诉太子,咱们缘浅,有事就不要找我了。
赵谦状如老僧,波澜不惊,指着旁边的胖大和尚道:
“此乃普贤斋主持,华严神僧。”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人中龙凤,名不虚传。”
华严笑眯眯双手合十,像是那种贪图香油钱的管事和尚,但孟奇和江芷微不敢有丝毫小看,这可是外景高僧,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尤其苏施主,出身佛门,身怀破戒刀法,行事虽然狠辣,但堂堂正正,除恶救困,不违佛意,当真与我佛有缘。”
华严笑看着孟奇。
一旁的江芷薇嘴角微抽,心中暗叹这是踩到了孟奇的尾巴了,平常若是还能聊上几句,但是此话一出,岂不是惹得孟奇心里不痛快嘛,要知道孟奇从始至终都不怎么喜欢当和尚。
你才与佛有缘,你全家都与佛有缘!孟奇肚里暗骂,不过旋即失笑,华严都是高僧了,说他与佛没缘都没人信,至于全家,以他的年龄,父母当已亡故,又没有妻儿……
见孟奇不说话,赵谦泛起一丝微笑:
“孤常闻苏少侠之事,颇有感慨,以佛心,持杀刀,不正是护法金刚吗?”
护法金刚……金刚……孟奇对赵谦的印象直线下降,比赵毅还不如。
他皮笑肉不笑道:“传闻太子殿下笃行佛道,参四大皆空,为何不抛弃王位,避世出家,得大清净,求大解脱?”
江芷微也插言道:“如今恋栈不去,追逐权势,似乎与佛意相背?”
两人明里暗里都在指赵谦虚伪,信佛而流连红尘权势。
“你们!竟然大不敬!”那名阴柔中年男子跨前一步,指责两人。
他没有直接气势压制,或者动手教训,苏无名惯来护短,若是动手,以大欺小,这辈子就不要奢望离开神都了,否则必挨一剑。
赵谦压了压手,示意中年男子冷静,淡笑道:
“佛有拈花一笑,亦有金刚怒目,若都沉迷修己,不理世事,谁人来渡众生?”
“若能手握大宝,一令而天下从,让凡人不受压榨之苦,让武道修士不忧杀戮之恶,人人皆能得到解脱,登临彼岸,孤宁愿放弃清修,蝇营狗苟,追逐权势,以求更大之力!”
他笑容浅淡,语气却斩钉截铁,颇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孟奇略有震动,太子与自己想象的有点不同。
“中古年间,弥勒佛座下的黄眉都会放任手下妖龙吃人,太子手握大宝,便能够管束手下,不搜刮百姓民脂民膏,不为了佛门利益送了人族天下吗?”
商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孟奇的身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太子赵谦说道。
阴柔男子和华严神僧顿时面色凝重,他们的实力不弱,但是商毅却突兀的出现在这里,他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知,若是对赵谦有杀心,无人能够阻挡。
太子也是神色微变,旋即开口道:
“原来是传说中的自在佛子,佛子也是佛门中人,怎么对佛门有如此大的成见?”
商毅笑吟吟的说道:
“我与佛门同样大有渊源,怎么会对佛门有成见?我不过先是人族,之后才是佛子,太子以为如何?
难道太子不这么认为吗?”
赵谦顿时神色一变,他哪怕更加看重自己弥勒转世的身份,以此获得佛门支持,但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说的,不然哪怕他已经是太子,也会失去陛下的信赖,同时道门以及世家也会出手阻止自己成功。
但是他又不能够直接说佛门的不是,毕竟如今他靠着弥勒转世这个身份,得到了真实界大多数佛门的支持,如今说佛门不是,岂不是没有丝毫担当!
此刻,赵谦对突然出现的商毅有着切齿的恨意,明明没有商毅什么事儿,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影响自己。
商毅却是继续开口说道:
“中古年间,弥勒一脉诸多寺庙都有纵容妖物坐骑血屠人族,或走蛟、或食人。每当有人族高手斩妖时,这些妖物坐骑便纷纷表明自己的背景,随后认个错便被那些和尚领回寺庙之中,名为监禁镇压,实则包庇。
我真的对佛门没有成见,但是我对弥勒一脉、对黄眉有很深的成见,若是真让他们成为了人族王朝皇帝的幕后支持者,岂不是对人族的背叛,对人皇的亵渎!”
赵谦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商毅这番言论是要让他彻底失去继承大统的可能啊,这是诛心之言。
“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说此诛心之言,你是想要造反吗?”
阴柔男子怒喝道,华严同样面色有些不好看,虽然说是对佛门没有成见,但是此言一出,对佛门也是打击。
商毅神色平静,没有理会阴柔男子,而是看向赵谦说道:
“我并没有散布谣言诛心的意思,刚才那本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而且,真皇玺即将现世,人皇剑将出,我来见你,是想提醒你,以你的身份,真皇玺和人皇剑跟你没有丝毫的关系,没有必要在这郢城搞风搞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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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江芷薇和孟奇神色微变,没有想到太子此时来江东,是真皇玺出世。
赵谦同样面色一变,他虽然通过佛门的特殊渠道知道真皇玺出现在这里,想要获得真皇玺增加自己继位的可能,但是却没想到居然就这么被商毅点破了,不愧是如今威慑力天下第一的存在。
随即他开口道:
“自在佛子对人皇传承也有想法吗?”
商毅摇了摇头道:
“你放心,对人皇剑有想法的不是我,而是人皇剑将出,世间有资格的皇者都会在人道的引导下出现在江东,而真正能够得到人皇剑承认的人方才能够得到人皇传承。
你虽然是太子,但是你也身具弥勒一脉的传承,当年黄眉他们干的好事,如今自然也就应在了你的身上,你不可能得到人皇剑承认的!”
赵谦脸色阴沉的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一般,正因为他能够看出商毅不是故意怼他,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这才让他更加的生气。
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能够释放出法身地仙之力的弓箭手,没有人敢说自己完全不怕,尤其是像赵谦这样的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然不愿意开口激怒商毅。
倒是华严没有顾虑,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自在佛子同为佛门中人,却对未来佛一脉敌意深重,未免心胸狭隘了!”
商毅翻了个白眼道:
“无耻,真相无法辩驳便要讲道理,道理说不清楚便要讲心胸,那心胸说不对岂不是又要讲武力了?
武力比不过,是不是要说我心怀恶意要造反啊?”
说到后面,商毅却是笑眯眯的看着华严,让他心中一寒,顿时想起了商毅的战绩,惊出一身冷汗。
商毅顿感无趣,他来此除了刺激刺激弥勒转世,也是想要确认一下这个时候弥勒有没有觉醒。
不过他也看清楚了,弥勒是真的爱惜羽毛,不敢真的转世放弃身为弥勒的一切,故而这个赵谦不过是弥勒的一个化身,对于本尊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随即他便摇了摇头道:
“无趣,我又不会对你动手,你们怕什么,真是没意思!”
说着一步踏出便消失在了原地。
孟奇和江芷薇两人对视一眼,微联袂过亭,继续登临,赵谦等人却不敢阻止,他们都知道孟奇、江芷薇和商毅三人关系匪浅,赵谦来此招揽孟奇,不仅仅是他有潜力,更是与孟奇的人脉有大关联。
行了一阵,孟奇回首望去,只见半山亭内,赵谦依然负手而立,眺望云起之处,不知为何看得那么出神。
“梁王为何要将心中志向坦然相告?不怕惹来无穷麻烦吗?”孟奇微微皱眉,下意识出声询问。
信佛也好,崇道也罢,只要不出格,对太子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联络佛门各派,想要建立一个地上佛国,荡灭不平,渡尽世人,那就等同自绝于其他门派和大部分世家,若暴露出去,敌多友少,想要继承大宝,几乎没有可能。
即使心怀此志,也该低调谨慎,不流露真实目的,拉一派打一派,等到大势已成,再气吞万里如虎。
刚才赵谦所言,本该是秘密中的秘密,可他坦然说出,似乎毫不在意自己两人外泄。
江芷微沉吟道:
“也许太子赵谦弥勒转世的消息早就已经弄得神都人尽皆知,否则他好好地跑郢城来做什么……”
孟奇也点了点头道:
“也有可能有佛门倾力支持,有恃无恐!”
江芷薇眼中闪过异色道:
“弥勒在传说中乃是未来佛,如今佛祖不现世,西游世界灵山众佛陀更是身死,如今独留一个弥勒转世,或许真的要成就未来佛!?”
孟奇顿时瞪大了双眼,刚才他只顾着思索太子借佛门之势,倒是忽略了这个可能。
随即他便沉声道:
“商毅大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更不会无故针对赵谦,他真的有可能是弥勒转世,以佛门的性子,怕不是要在真实界建立地上佛国吧?”
说着他心中更是一寒,地上佛国牵扯的可不仅仅是王朝之争,更有人族与佛门之争,道佛之争,佛门就不怕······
他没有敢继续往下想,以慧剑斩去关于这件事的杂念,继续登高,抵达卧心观,但孟奇和江芷微没有停步,依然往上,打算到了山顶,眺望郢城一番,再下山于卧心观叨扰一顿。
烟雨山并不算高,比起穷山峻岭处处的桓州,只能算较高的山丘,但风景秀美,即使冬日,亦非满山孤寂,绿色点缀着枯黄,浅溪缓缓流淌,到了峰顶,遥望下方,郢城如画卷展开,三纵四横,水道密布,帆影化点,石桥如线,山脉蔓延成龙,越湖幽深似瞳。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布局,孟奇心中忽地冒出四个字:“虎踞龙盘”。
江芷微仿佛也有这样的感受,轻吐了口气:“不愧是昔年帝王所在?”
“帝王所在?”孟奇表情茫然地看向江芷微。
江芷微噗嗤一笑:“你难道不知郢城是前朝故都?”
“啊……”孟奇老脸微红,很想表示自己本世界历史不及格。
他都是需要的时候才翻找和询问相关历史,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对上古的了解都胜过前几朝。
江芷微知道孟奇在少林没待多久,顶多把梵文学会,还没到粗略了解历史的时候,满含笑意道:“人族自江东而兴,昔日人皇铸剑的龙台便在江东,为承此气运,好几代皇朝都将国都定在江东。”
“前朝国号为‘康’,定鼎郢城,曾经连出几代法身,压得江东王氏都韬光养晦,但天道轮回,有运盛便有势衰,到了末年,韩氏两代皇帝皆倒行逆施,激恶了大部分世家,烽烟遍地。”
“当时神都赵氏底蕴深厚,强手众多,几经暗流汹涌,终于有人证得法身,从世家里脱颖而出,成为伐康盟主,后来,他们不愿离开故地,定鼎神都,废掉了郢城大部分布置。”
“原来如此……怪不得真皇玺和人皇剑会在这里出世!”
孟奇总算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望郢城,便感觉到了几分厚重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