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王府井。
这条因北头有十座王府,中间有八面槽(马喝水的地方),南头有一甜水井,以至于被后世之人把整条街称之为王府井。
早期的京城CBD之一,历史悠久店铺森然,人头攒动,繁华异常。
俞彦侨虽会时不时的扭头环视四周,却没有丝毫停下脚步。
直到他来到一座古朴简易却透着庄严的大院前,仰头看着那座不高的建筑顶端上立着“首都剧院”。
“您好,同志,请问购票在哪里?”
这座大院门口两侧左右各站两名面容严肃的卫士,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遂伸手朝高楼门口一指,道:
“从大门进去后,右手边有购票窗,也有营业员指引。”
“谢谢!”
“笛笛~”俞彦侨跟卫士道了声谢后,又往边上移动些位置让身后的车辆进去。
待他进了一楼大厅,并没有想象中的人流拥挤,按照卫士的指引,来到售票窗,却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站在窗口旁时不时的看着手表,或者和身旁的售票员闲聊。
吴刚一见到俞彦侨,脸上露出了着急的样子,急忙的将他拉到售票窗口,低头朝里面的人道:
“梁姐,一张七点二十《雷雨》的票!”
“您好,多少钱?”
“五十七元”
俞彦侨麻溜的从兜里掏出一张老人头递了过去,笑着跟身旁的吴刚,打趣道:
“嘿,到了你的地界,不应该你来招呼嘛!怎么我自个往外掏了呢。”
售票员把一张类似邮票大小的话剧票递给俞彦侨,见他已经买票,吴刚把他送到剧院入口,道:
“我在后台还有点事,就不照顾你了,自个进去吧,等演完了,
你在大门等我,你丫的回京城这么久都不来找我,今个我非得狠狠宰你一顿!”
“呵……你今个上台嘛?”
“呃…这种不是什么大日子的表演,用不着我。”
“我看你丫的就是不够格吧。”
“嘿,你这说的什么话,懂不懂什么叫好钢用在刀刃上,傻帽儿,走了啊!”
两人互相呲了几句,等吴刚从另一边进去了,俞彦侨便拿着话剧票挨着排队等着检票进去。
入口工作人员检了票,俞彦侨顺着人流按照根票上座位号找了过去。
这种舞台剧给俞彦侨一种感觉,有点像看国外的音乐剧差不多,从购票到欣赏话剧全过程,从头到尾似乎都在提醒着他,看话剧得要点门槛。
单说购票,一张两个小时的话剧要五十七元,按照当下的生活标准,一只鸡一斤2.3元,猪肉一斤5毛,一包好的烟希尔顿7.5元,
人均工资还未突破千元,据后世记载93年人均2000元,可在当下月工资400元是高薪,200~300都是常态。
就跟未来人均月收入一万元,可那么多月工资五六千,那缺的四五千谁来给补,这玩意还是得看自个。
所以说吃一顿大盘鸡三十多元,都让许多家庭肉疼,可别说这么一张五十七元的话剧票,所以这是看话剧的第一个门槛。
第二个门槛呢,那就是观众的文化素养了,就像后世的音乐会,一种是催眠曲,一种是天籁之音,就看自个是那种了。
一张高于平均生活娱乐的价钱,值不值得买,这里就牵扯了面子和里子的区别了。
买一件时髦昂贵的衣服包包,这是满足面子。
花高于平常娱乐方式的价格,这是里子,满足自身“精神”,有人说这是艺术。
所以说,您是愿意为“面子”花钱,还是为“里子”花钱,
全凭个人是“俗”,还是“雅”。
俞彦侨撇了眼腕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见一身穿旗袍的端庄女子,走到台前开始报幕。
“话剧《雷雨》,主演韩善虚、龚丽君、王涛……”
随着旗袍女子退场,舞台灯光变暗,表演开始进入序幕。
“我姓鲁,老爷!”
鲁妈双手揣着黑布包裹,神情哀伤并不去看老爷周朴园,只是直直盯着观众席。
“四萍、四萍,这个女孩的尸首说是被一个穷人给埋了,你可以打听到她的坟在那吗?”
饰演周朴园的演员,扮相老态,但一举一动彰显着旧时代的等级威严,他说话间瞪着眼,脸颊显瘦而又显得刻薄。
……
“这个人还活着?”
“什么!”
“他还在?”
“不会吧,我在河边的衣服里看见了她的绝命书!”
“他又被人救活了。”
“哦!”
“…因为那晚他死了。”
“那么他人呢?”
“他活着。”
“小孩呢?”
“也活着!”
……
演员对于一个人物的内心解剖,于影视剧而言,那么眼睛就是最好的表演窗口,
而话剧,则通过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台词以及身体动作来透露一个角色的内心。
刚刚饰演鲁妈、周朴园的两位演员用深厚的台词功底将两种对立的角色内心完美的演绎了出来。
而那一问一答之间,俞彦侨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出没有字幕的电影,每个字咬的很清晰,每句话都停顿的恰到好处,让他领略了一场视听风暴。
“啪啪啪啪……!”
表演结束,所有的演员从后台进入上了幕前,整齐的朝观众鞠躬,而观众也是很礼貌起身鼓掌给予回应。
剧院门口。
俞彦侨靠着在墙边,点着根烟等着吴刚,扬着头看着黑夜,脑子思索着刚刚的话剧。
其实,看一场话剧,俞彦侨没有爱上也没有讨厌,更没有领悟到什么。
他只是作为一个观众,在看台上的演员表演某一段剧情时,他倜然会感到身体某个部位抽动一下,或者尾脊会发冷片刻,也会头皮发麻。
很显然,那位演员演的很成功。
这种感觉,俞彦侨称之为“观众感动”,作为一个演员,虽然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如今他的身上,但未来,他相信一定可以演出一部能让观众“浑身颤抖”的戏。
“嘿,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第一次看话剧,算是有点心得!”
吴刚一出来,就见那货靠在墙边扬着头发着呆,指间的烟卷都燃烧完了也没有发现。
“走呗,去哪搓一顿?”
“跟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
俞彦侨掏出烟递了过去,吴刚婉拒道:
“刚交了个女朋友,人不爱闻烟味!”
“嘿,看不出你丫的还是个二十四孝好男人!”
“滚,爬远点。”
两人闲聊着往剧院外走去,俞彦侨让吴刚找地方,在两人路过一火锅店时,俞彦侨指了指,道:
“甭走了,就这了!”
“这的羊肉忒贵,吃一顿一张老人头没了,走,我领你找家实惠的去。”
吴刚显然在这吃过,不过对这的菜价有些敬而远之,俞彦侨没多说,只是笑了笑,道:
“好吃不?”
“这可是老京城最好的几家涮羊肉,能不好吃嘛,好吃的能咬掉舌头!不过太贵了,走走!”
吴刚馋着呢。
但,他一个在人艺演出都混不上的配件,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他也知晓俞彦侨这个跑龙套,
本就挣的是个辛苦钱,也不愿意让人破费,遂咽着口水不舍离去。
俞彦侨一把揽着他,边往火锅店走边道:
“这段时间我接了不少戏,挣了些钱,不敢说请你去吃老莫(莫斯科餐厅),但一涮羊肉,呵…管够!”
“再说了,吴老师,你那段时间的授业之恩,侨子我可不敢忘哦!”
等俞彦侨这话说完,刚刚还有些不好意思的他,霎时,眉飞色舞的走进了火锅店。
“嘶嘶……”
二月天的天,北方还是冷的,遂能吃一热乎的火锅涮羊肉,也是舒坦。
“哎,吴老师,再来两盘羊磨裆(臀尖肉)?”
“忒腻歪了,上黄瓜条(羊大腿内侧)吧。”
说实在的,俞彦侨吃这些清汤寡水的涮锅,着实有点嘴里寡淡无味。
“啪!”俞彦侨抿了口酒,点着根烟,好奇道:
“哎,吴老师,你们人艺有没有培训班啥的,就是能让社会人士掏钱进的?”
吴刚嘴里刚塞了块羊里脊,撇了他一眼,随即抿了口烧白,乐呵道:
“那你没戏,培训班有,但呢,都要考试的,很严格的,比中戏入学考试还要难,而且一年只招收三个人,你想想吧!”
说完,拿着牙签掏了掏腮帮子,又故作卖弄道:
“知道我能考进人艺,有多牛吧!”
“厉害~可你上不了台!”
俞彦侨翻了个白眼,摸了摸鼻梁,呲了那货一句。
“嘿,现在上不了,早晚我上去当主角!”
吴刚吃的酒足饭饱后,背靠在椅子上,瞅了他,眼帘耷拉着道:
“你呢,跟我们路子不一样,
你身上有股灵劲,就像是只野猴子,放在外面或许能成孙悟空,再不济也能当一六耳猕猴,
可要进了人艺,你那股劲就死了,丫的就成一太上老君座下童子了。”
俞彦侨夹着菜的手倜然停顿片刻,又伸了回来,笑呵道:
“嚯,你这比喻挺有意思的,我啊,不求成一美猴王,但求能有个小旋风的角色,深在让人印象深刻嘛!”
“呵…多少演员混迹一生,能有几个能留下让人记得住的角色,所以,能遇见一个,就偷着乐吧。”
说完,吴刚伸手自然的拿过俞彦侨身前的烟盒,抽出来一支,点着,后者笑骂一句:
“丫的,不是戒了嘛!”
“明天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