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庆阳城西的坟头又萧瑟几许。
乱坟岗上有一新坟,没有立牌竖碑,甚至坟包都没有半个。被这场雨冲刷过后,陷下去一个大坑。
“呜哇!”
突然,从远处飞来只觅食的乌鸦,落在坟头松树上,对着大坑凄厉鸣叫。
在叫声里,一只泡得肿胀的手掌从泥土里伸出来。
然后是脑袋。
李松溪睁开眼,吐出口中泥土,深呼一口气,望着雨后蔚蓝的天空,感受着耳边温和秋风,苦笑道:“不该被杀死的,总会在其他地方复活。”
李松溪是一名警方卧底,在道上混了整整九年。
开始只是一腔热血,混着混着,就再也脱不开身。
一天卧底,一生卧底。
不幸的是,情报被泄露,他被犯罪分子活埋在树林里。在黑暗中牺牲,没有等到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徽章。
李松溪再次醒来,发现他竟然没有死。
不,准确说,他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又活了过来。
庆阳县斩妖司皂衣捕快李松溪。
因为深夜巡街,恰遇城中恶少陈君指使恶仆当街强抢民女,制止失败,反而被对方暴揍一通,活埋在城西的乱葬岗上。
这是大离王朝。
天宝一十六年。
被天道压制的妖邪突然层出不穷,以雨后新笋的姿态从王朝各地冒出头来。
有妖术惊天者,号令一方妖邪祸乱郡府,各自为王,修炼那旁门左道,乃至邪道功法。轻则吸食人血精气,严重者剥皮抽筋,将人炼制为妖邪的傀儡。
更有甚者,南海宁州一大妖,为突破妖王境界,竟生生将一座城池吞进腹中。
城中数十万百姓惨遭屠戮,消融殆尽。
面对妖魔横行,正道不昌。
大离王朝历经三千年,早已是风雨飘摇。
王朝中枢只剩下一具空壳,对各地封侯称王的地方豪强失去控制,而那位自称是月宫圣人的皇帝陛下,还躺在温暖的贵妃肚皮上,为体态丰盈的美人儿剥着荔枝。
妖魔,不是有斩妖司嘛。
朕,喜欢的只有身边这只小妖精。
王朝陛下昏庸,在野正道门派也处处一片凋敝。
自新贵妃受宠后,在陛下耳边夜夜吹尽香风。
阐言利器只能握在陛下手中。
若是民间都能高来高去,证罗汉果或是踏鹤飞升,那这天下该会乱成何等模样。
皇帝陛下深以为然。
下令道佛两家要节制约束。
四百八十寺,拆解剩余四十八个。
而因为朝廷限制,武当龙虎二山的台阶上,也已生满绿苔。
有忧心者谏言妖魔鬼怪潜伏在渊,若正道势弱,邪道必涨,只怕到时黎民受苦,苍生遭殃。
陛下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在王朝诸郡,州,县设置斩妖司,专司除妖镇邪之事。
平常年景斩妖司自是可以维持,但去年全国数十个郡齐齐大旱,百姓们颗粒无收,穷则生乱,各种邪道趁虚而入。
蛊惑人心,做尽威逼利诱之举,让无数善良百姓堕为妖道。一时间斩妖司人员捉襟见肘,疲惫应对却如杯水车薪,想彻底诛杀妖魔,无疑是痴人说梦。
庆城县的斩妖司便是如此。
虎豹鹰狼四卫,庆城县只有两位豹卫,十几位鹰卫,三十几狼卫,剩下的便是数百名充当肉盾的皂衣捕快。
李松溪便是其中一位。
说是斩妖司捕快,但实际上他们就是临时工,不仅没有编制,还要干最累最危险的活。
一旦出事要追究责任,他们就会变为背锅侠。
乱世之下,杀死一个人不比捏死蚂蚁惊起的因果更大。
弱者人人如草芥。
强者个个都想获得更厉害的功法,从基础的炼体境一路向上,最后获得翻山倒海的大神通。
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活下去。
.
李松溪将脚从湿漉漉的泥土里拽出来,因为泡得太久,脚已经麻木。
又揉搓半个时辰,他才勉强能一拐一瘸走路。
等走出乱坟岗,来到一处相对较干净的树下,他停住脚步。
他不能就这样回县城。
虽然他是斩妖司的捕快,属于官家公务人员,但恶少陈君的父亲陈员外,却是庆城县很多衙门的爸爸。
妥妥的金主。
就算斩妖司不隶属县衙,但既然在地方,还是要给地头蛇几分面子。
若是陈公子杀死自己的事情得以公开,斩妖司即使心中不喜,却也不会彻底和陈家翻脸。
毕竟他只是个皂衣小捕快。
不值当。
如果让陈家公子知道他竟然还没死,那恐怕还会继续杀人灭口。
他肯定难逃敌手。
当务之急,是要有自保的能力。
这个世界是诡异的妖邪背景,那就应该有一些辟邪的手段……
念头及此,突然一道神识,在大脑闪现出来。
【功法:辟邪剑诀】
【释义:上古大神所创无上剑诀,一剑既出,诸邪不近,可辟三千邪道。修炼至大成境界,可瞬杀亿万妖魔。】
【入门条件:阴邪土壤一斤,无根之水半两,地龙躯体一钱,吟唱大慈大悲咒半个时辰】
【代价一:使用此剑诀过久,将进入短暂贤者时间,六识封闭,意识薄弱,偶有脱力之相。】
【代价二:此功法可升级,随使用者修为提升效果。】
【代价三:欲练此功,挥刀自宫。】
这道神识来得太快,就像暴风雨。
李松溪根本没办法拒绝。
但看到功法名字后,他苦笑不得。
如果这就是穿越给他金手指,那他非但不该开心接受,反而是应该对天道竖个中指。
【注:可以任意选择一个代价由指定对象替代豁免。】
【注:替代豁免条件为知晓替代对象姓名。】
李松溪默默收回差点要竖起来的中指,悄悄换成大拇指,给天道默默点赞。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后两行信息闪出瞬间,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修炼功法的三个代价可以让别人替代。
替代的条件是,只要知道对方姓名。
这……
开局领悟辟邪剑谱,并且让他人豁免代价。
妥妥的仙级金手指。
【是否开始修炼?】
李松溪看到最后一行信息,想起这个世界知道名字的人真的不多。
刚好有那么一位,似乎喜欢用那话儿伤人。
嘿嘿。
他恶趣味地露出猥琐的笑容。
【我选择修炼,替代豁免代价之人为……】
.
一晚上的雨,淅淅沥沥,好不心烦。
庆城县城西那座比县衙还大,还宏伟的院子里,丫鬟,下人仆从们紧紧张张来来去去。
喂鱼的喂鱼,打扫的打扫,端茶的端茶,倒夜壶的倒夜壶。
此院子正是陈园。
庆城县最有钱的陈天数陈员外的府上。
这陈员外据说是京城长安退下来的一个京官,三十年前来到庆城,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得很富,成为庆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一。
陈员外一共有十六个老婆。
他虽然已年过五旬,但身体那是老当益壮,夜夜笙歌,白日里还精神矍铄,精气十足。
而且,他似乎还越来越年轻,原本隐隐能在鬓边看到些许白发,竟然慢慢也消失不见。
可陈员外唯一的遗憾是虽然他老婆众多,却只有早亡的大夫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在庆阳找得十五个小夫人,颗粒无收。
就连下人们都在替老爷抱不平,可陈员外本人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陈园特别大,占地几百亩,从前门走到后院最深处,姿态典雅的女子,要走半个时辰。
平日里在园中看到有人骑马或者坐轿,也是很正常的事。
大清早,一顶绿色的精致小轿从大门进来。
穿过流水曲廊,沿着万紫千红的花园边上一路向里,又跨越前后三个拱门,最终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楼阁前。
这楼共有七层,高十几丈。碧瓦朱甍,飞檐斗拱,宛如朱雀展翅待飞。
轿夫在楼阁前停下,轿子稳稳落地。
揭开轿帘,对着里面的人说:“玉姑娘,我们到了。”
从轿子里走出一位姑娘,模样生得极为俊俏,打扮的也是优雅十足,但就是脸上的脂粉厚了些。
不仅不加分,反而掩去很多天然的清丽。
幸好,沿着她那细细的腰向上,硬生生能激发出人们攀登的斗志,让人们有不到山顶不罢休,到了山顶万事休的壮志豪情。
玉姑娘对轿夫微微一笑,轿夫差点就当场去世。
心里直感叹,也就是我们家少爷,这玉姑娘的水太深,若是一般人,还真把持不住。
玉姑娘在四个咧嘴轿夫的目光中踏入楼阁。
里面依然是金碧辉煌,更甚外面百倍。
若是把里面比做普通的宅院,那外面就是偏僻贫瘠之地。
玉姑娘也不是第一次来楼里,所以有相熟的丫鬟带她直去顶楼。
楼里住着许多绝色女子,这里就是陈公子的后宫。
三千美色在侧,公子依然觉得家花没有野花香。
大鱼大肉吃习惯,偶尔点个外卖,也可以调节调节胃口。
顶楼只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的奢华自不必提,最引人注意的是中间地上那张足足能躺下二十人的大床。
此刻,一位面容俊朗,但隐隐有些阴气的少年正着白衣,躺在一位绝色美女的腿上。
那女子轻轻揉搓公子的头部,看着公子俊美的脸庞,一副痴迷沉醉模样。
“奴家玉楼春见过陈公子。”
自称为玉楼春的女子走近床前,施礼。
陈公子睁开眼睛,看到玉楼春,眼神里射出一股男人最纯粹的光芒,他招招手,示意玉楼春上床来。
玉楼春嫣然一笑,扭动着曼妙身姿上前,轻车熟路帮公子解除人类进化之后最大的束缚。
陈公子满意地闭着眼睛。
然而,玉楼春的手却突然停下来。
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噫声,她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陈公子睁开眼,看着玉楼春一脸惊慌,奇怪地问她:“怎么,又不是没见过。”
“公子,”玉楼春紧张地指着陈公子,“不是没见过,是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陈公子没明白。
玉楼春却紧张地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下去跪倒在地,将脑袋贴在地上,再也不敢抬头。
陈公子这才看向自己。
他突然也傻眼了。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谷底里只有乱七八糟的草和岩石,那棵树它不见了。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