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云墨色,压得人喘息都困难几分。
此一刻,京城外城的城头之上,三道身影并列站立。
田弘遇身躯暗暗颤着,神情激动。
他活了四十多岁,也见过太多的大场面,莫说十余万人,便是三四十万大军也经常见。
可如眼前这等万人齐下跪的场面,此生还是头次见。
倒不是这场面如何的迫人心魂,而是这十余万人皆心怀赤诚,发自真心的谢恩。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赵旭突然开口。
“啊……确实。”
田弘遇深深点头表示认同。
这发自真心的情感,太猛烈,如那滔滔洪水不可挡,只是听着、看着便教人心潮澎湃。
先前付出的诸多努力,便是不考虑其中的功劳,也算是值了。
而在一侧孙传庭的眼中,这整齐谢恩的百姓,仿佛不再是老农,而是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将士,这些人,这个整体,便是一支可战之师。
人心所向,齐心协力。
稍加训练,那便是虎狼之师!
此行北上,至少有了一半的“安全性”!
跟着他望向了旁边的赵旭,年纪轻轻,身形散漫,有点像是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除了那一身洗的浆白的儒衫。
谁又能想到这诸多叠加起来足以影响整个朝堂乃是江山社稷的大事,竟是出自这小子之手呢?
“赵大人生了好儿子啊。”
孙传庭暗自叹息,饶是以他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心境看这小子,也是服的。
于是带着几分戏谑道:“小公子?二十岁了还未婚配,某有两个闺女,改日叫来京城,你选一个?”
赵旭扭头,愣了愣。
他眼见十余万流民诚心谢恩,正感慨万千,突然被打断,就有点懵。
作甚?
这是给介绍媳妇?还是“老丈人”亲自介绍的?
婚姻大事不是讲究三礼六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您这样好吗?
“咳咳,那个孙伯父,小子暂无成婚的念想。”
“那不行,你家就你这一个独苗,再不成婚岂不绝后了?就这么说定了,改日我叫家里那两个闺女来京城,你看看,相中了就嫁你小子吧。”孙传庭很果决。
“额……”赵旭一阵呆愣。
“老孙,你很狡诈啊,这就开始押宝了?”
田弘遇想了想:“也对,这小子不简单,日后必是人中龙,可惜某就一个闺女还入了宫,若再有个闺女,咦,我可以认干闺女啊,赵小子,你先看着,看中谁家的姑娘了,我就去认闺女。”
赵旭:“……”
他以手扶额,着实无语了,浑当做没听见。
————
紫禁城,养心殿,约一刻钟前。
大殿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十余万流民的大问题当前,内阁以及户部这边皆束手无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崇祯皇帝心底窝火,恨不得破口大骂。
可回头想来,他大抵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那十余万流民的要求实在是离谱,堪称是史所未有,太过奇葩。
换作以往,流民们最大的诉求便是有一口吃的,祈求朝廷出银子、出粮赈济,只要给一口吃食便感恩戴德了。
现在呢?
给一口吃食还不够,还要朝廷给他们一份生计。
若人数少来少去,生计倒也容易,可你这十余万人,朝廷拿什么给你们生计?
要求太离谱,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当然,再想回来,却也可以理解。
因为朝廷这边赈济的粮食实在太少,而且户部库府空虚,根本无法真正的赈济这些流民,更不可能长久的赈济。
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这些流民劳作,比如制糖,通过劳作产出白糖,再售卖白糖赚取银两,如此循环下来,非但达到了赈济流民的目的,还可以长久持续下去。
商道之威力,太恐怖!
但,眼前的问题是,朝廷这边根本就没法子找出堪比那制糖作坊的商业法子啊!
那你十余万流民所求是生计,可不就是强人所难了?
崇祯皇帝很是烦躁,尽力按捺着,不知何时,脑中突然闪过一抹光。
“几位爱卿,可否考虑招募流民为兵?”他开口。
下侧近二十名朝廷大员皆诧异。
这是要学那宋朝?
宋朝之时,每当出现流民,朝廷便将流民变成兵,兵可以稳固社稷,又解决了流民的问题,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也正因如此,那宋朝养了太多的流民变成的兵,到后来,已是尾大不掉。
夸张来说,此法甚至在一定程度拖垮了宋朝。
而于大明而言,你这边将流民化为兵,根据天下这局势来看,日后定会有无数流民赶至,到那个时候,朝廷要养活数百万的流民兵,拿什么养?
这法子只能解决暂时之难,却会埋下巨大的后患,一如那制糖作坊赈济第一批万余流民似的。
宝座上,眼见下侧诸多大员皆默然,崇祯皇帝暗暗握拳。
看这意思,这些大员是不认同化流民为兵一法子的。
那……怎么办?
你告诉朕怎么办?
他呼吸起伏,又气又无奈。
实在是事太棘手了,十余万人啊,眼下已经出现动乱的势头了,若找不到恰当的处置法子,那便会成为一颗不确定的炮弹,在这大明京畿之地炸开。
“都没有解决之策吗?”
崇祯皇帝低声自语似的,眼中透着愤怒的火。
面对问题,满朝文武,竟唯唯诺诺!
啊?
他整个人都快气炸了,却因身为帝王,要尽力隐忍着。
再回头来看,嗯,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可奈何。
跟着便如那泄了气的牛肚似的,惶惶而无力。
“都退下吧。”他疲惫的挥手。
下侧内阁几位阁老与户部众人皆行礼,缓缓倒退出了养心大殿,刚转身过去,便听一道声音自南而来,直震的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阵阵,直接将二十余大员,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