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盘腿在地上坐好后,沙摩柯对着王洪言道,“子狭若要开玩笑了,似糜主簿那等肉食者,又怎么会出来迎接我呢?”
沙摩柯坐在地上瓮声瓮气的说完后,他拿起他蒲扇般的大手掌,摩擦着他如石磨般的后脑勺。
他似在为自己止痒,又似在掩盖自己心中的疑虑。
在这十数日的相处以来,不仅王洪将沙摩柯当做了好友,沙摩柯也将从不曾轻视于他的王洪,当做了他的朋友。
沙摩柯性格直爽,在朋友面前他从来不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沙摩柯的蛮王之位不是世袭的,在首领位子的传承上,五溪蛮还保留着古老的禅位传统。
只是五溪蛮中的禅位过程充满了血腥而已。
沙摩柯本是五溪蛮中一小小蛮兵,但靠着他自己的勇武,他击败了无数对手,最后才坐上五溪蛮王的位子。
因为是通过力压五溪蛮群英上位的,所以在过往沙摩柯一直对自己颇有自信。
沙摩柯也是个很有上进心的蛮王,若非如此,他当初也不会特地绑来汉族士子教其汉语。
但就是在率军进入刘备治下州郡后,沙摩柯才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夜郎自大。
单单武陵郡城中的繁华场景,就让沙摩柯艳羡不已。
而据王洪所说,武陵郡还算是汉朝各郡中较为贫穷的一个了。
在听王洪如此说以后,沙摩柯心中不禁暗自咋舌:怪不得五溪前几任蛮王不想自力更生,就想靠着劫掠郡县为生。
出五溪蛮聚居地来一路上的见闻,让沙摩柯开阔了不少眼界。
但也让他的观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沙摩柯,开始对自己蛮族的身份有些介意了起来。
现在沙摩柯的想法就是:宁为一汉郡守富贵,不为一蛮王自欺。
有这种想法的沙摩柯,在听到王洪向其解说糜旸的身份后,他对糜旸的观感从一开始的忽视,变为了大大的重视。
原来在出五溪蛮之后,王洪知道一旦到了公安城,沙摩柯就会明白过来,派使者来找他的不是大名鼎鼎的前将军关羽,而是关羽幕府中的一個主簿。
为了不让沙摩柯知道真相后翻脸无情,因此一路上王洪就对糜旸的官职高低避而不谈,就只谈起糜旸的身份背景来。
什么汉中王侄子,汉中王太子表兄,这样的光环不停地往糜旸的头上戴。
不过王洪所说的也俱是实话就是了。
而在知道此番召他的糜旸有这种身份后,因为心中对刘备的敬畏,沙摩柯心中对糜旸的观感也颇佳。
毕竟汉朝官制他虽然不懂,但汉人之间的亲戚关系他是知道的。
糜旸与刘备有着如此亲近的关系,由不得沙摩柯对糜旸不重视。
而王洪在听完沙摩柯的疑虑之后,他不禁笑了出来,他对着沙摩柯言道:
“沙兄勿忧,糜主簿虽身份贵重,但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有汉中王之风。
当他得知你率军前来后,定然不会轻视于你的。”
王洪敢下这种断言,依仗的是他对糜旸往日的了解。
若对糜旸没有这层了解,他又岂敢自称糜旸好友,且义无反顾南下投奔其呢?
王洪的这句断言并没有沙摩柯放下心来。
汉朝身份不凡之人,一向轻视蛮族是他小时候就知道的事。
他对同样不凡出身的糜旸,并没有抱着太大的信心。
但沙摩柯想着,若是糜旸太过轻慢于其,他大不了将糜旸所赠之金银尽皆还予他,而后率军离去便是。
他虽蛮人,亦有意气。
就在沙摩柯思虑之间,王洪看到了公安城门大开,而后当先一骑骑着高头白马在朝这处而来。
在那骑越来临近此处之后,王洪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他激动的对着沙摩柯言道,
“沙兄且看,糜主簿果真亲自出城来迎接吾等了。”
在王洪的高呼之下,沙摩柯瞪大铜铃般的双眼朝着王洪手指的方向看去。
而后视力极好的他,一眼就看到有一身穿白衣之人,骑着雪白骏马在快速奔驰来他身前。
那人相貌英武,身姿挺拔,在其驾驶骏马奔驰之间,他身后的大袄迎风飞扬,煞是惹人眼球。
看着糜旸神采飞扬的样子,沙摩柯心中不由想道:这就是汉侯之风采乎?
原来沙摩柯曾听汉人士子讲过,汉之外戚多封侯。
因此沙摩柯亦以为身份不凡的糜旸早已封侯。
当糜旸快来到沙摩柯身前时,他及时在不远处停下了马蹄,尽量不让马蹄扬起的尘烟波及到沙摩柯。
沙摩柯的外貌雄伟不凡,再加上他坐在王洪身旁,故而糜旸一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而在糜旸下马之后,王洪先一步来到糜旸身前对其一拜道,“主簿,洪终不辱使命。”
糜旸看着许久不见的王洪,见本来注重仪态的王洪,因为连日的奔波劳累,全身上下的衣裳都有脏乱不说,就连他的脸上也多有被树枝剐蹭的痕迹。
从王洪的外貌,就可窥一二他此番的辛苦。
糜旸对王洪投去了赞许的眼光,而后他言道。
“此番你居功甚伟,吾会上报前将军的。”
说完后糜旸径直来到了沙摩柯之前,看着身姿如虎豹的沙摩柯,他情不自禁的赞叹道,
“熊虎之将,当如蛮王也。”
面对着糜旸的主动赞誉,本坐于地上的沙摩柯起身,依照汉礼对着糜旸一拜。
沙摩柯拜后言道,“多谢主簿夸赞。”
初于糜旸见面,糜旸的礼数令沙摩柯很是受用。
对于尊重自己之人,沙摩柯一向是加倍报之。
沙摩柯比糜旸足足高了一个头,他这一拜,直让糜旸感觉他头上有一阵风呼啸而过。
虽然沙摩柯实际上是受糜旸所召前来,但糜旸其实借助的是关羽的声望。
所以沙摩柯此番来公安协助,糜旸可以将其当做援军,却绝不能将其当做下属看待。
沙摩柯与身为公安主将的糜旸,单单身份上来说,两人是平等同盟关系。
而在沙摩柯对着糜旸还礼之后,糜旸就将目光看向了沙摩柯身后的,他这次所带来的的五千蛮兵。
只见那身躯魁梧的五千蛮兵,正如一块块巨石般都躺在地上歇息。
因为生活贫苦且不善耕织,故而这五千蛮兵身上多以兽布蔽体。
而那些兽布也只是遮盖住了要害部位,其余部位皆是裸露在外。
看到这一幕,糜旸久久不愿将目光,从那五千蛮兵身上移开。
兵是好兵,却无好甲。
这时糜旸所带出来犒赏五溪蛮兵的物资,也押运到了这里。
沙摩柯看糜旸身后那些,押运物资的士卒都身披精甲,神精气足。
他心中暗暗将他们,与自己身后那几乎衣不蔽体的族人们进行对比,随后沙摩柯脸上显现了郝然之色。
一如那日他在王洪面前,说其只有五千蛮兵,让王洪莫嫌少那般。
就在沙摩柯脸上郝然之色愈发盛的时候,糜旸主动对着沙摩柯深深一拜,
他口中充满歉意的言道:
“蛮王高义前来助我,而我却竟不察蛮王部众之苦。
吾不曾早备下甲胄给予蛮王,竟让五千蛮王部众冒寒而来,吾之过也。”
糜旸这一真诚的道歉,令沙摩柯心中对糜旸的好感,蹭蹭蹭直线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