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两赢的建议,曹操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两家互换人口,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颇为复杂。
例如刘备一方拿出多少魏军俘虏,而曹操一方又出多少民众,这便是件值得探讨的事。
毕竟刘备所俘虏的大多都是青壮战兵。
虽说襄樊一战,加上多日的囚禁生涯,已经把数万魏军俘虏,打的对荆州都有心理阴影了。
但这些战兵放回去修养一段时间,将来拿来打孙权还是不错的。
而曹操当年所迁徙的民众中虽然也有不少青壮,但更多的是老弱妇孺。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就不能按一比一的比例换。
只不过这些是臣子该研究的事,对于这些杂事,曹操并不想关心太多。
他只需要最后对臣子献上的方案,拍板决定就好。
曹操将这事交给了蒋济。
在得到曹操的委任之后,蒋济立即离了王帐,在他的帐内召集了丞相府的诸位僚属。
他在诸僚属面前,画出了一个迁徙民众的大致框架。
那便是当初由南方迁徙来的民众中,要尽量将那些出身贫寒,或者身有短缺的民众混入其中。
此举是预防刘备从这些民众中,发现什么人才。
出身贫寒者大多目不识丁,身有短缺者大多心中自卑,在这两者的条件之下,基本不可能出现什么人才。
蒋济真是曹操的忠臣,他做得每件事都在为曹操考虑。
在大致定好这个框架后,蒋济便以丞相主簿的身份,命丞相府中的诸僚属,前往汝颍一代的屯田民户之中,尽快统计出此番可以迁徙人员的名单。
随着蒋济一道道的命令发出,许多丞相府僚属,带着命令从大营之中驾马而出,开始快速往北方而去。
而当所有僚属都离去后,蒋济方才得以短暂的休息。
在蒋济得空之后,司马懿来到蒋济的帐中,对其问道:“子通前日出使对岸,观刘备此人如何?”
蒋济与司马懿曾共为曹操东西曹长吏,有着一段很长时间的共事,因此两人私下里关系不错。
见司马懿问及刘备,蒋济回忆起了那日在汉军帅帐的经历。
他脸上流露一些敬佩,对司马懿答道:“刘备宽仁,能得士心。”
因为与司马懿的私交,所以蒋济对司马懿说出了心中真实的想法。
司马懿在听完后,面上不露声色,继而再问蒋济道:“那子通可曾见到糜旸?”
蒋济回忆起那日的大帐情形,在刘备下首不远处就有一位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想来那人便是糜旸了。
因此他点点头。
见蒋济看见过糜旸,司马懿便邀请蒋济为其画下糜旸的外貌。
蒋济虽然不解司马懿此举何意,但面对好友的请求,擅长绘画的他,也不推脱。
不久之后,蒋济就画好了糜旸的画像。
在得到糜旸的画像之后,司马懿脸上才第一次流露喜色。
之前他虽然就在公安城外,但一直被吕蒙关在大营中,所以并没有见过糜旸。
蒋济见司马懿得糜旸画像而喜,不知何故,便问道:“仲达要糜旸画像是何意?”
司马懿言语中推脱道:“师儿少年心志,听闻糜旸事迹之后,一直想看看他长什么样,故而求我为其寻得画像。”
在司马懿如此说之后,蒋济闻言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后来司马懿从蒋济营帐中告辞走出,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在司马懿一回到自身营帐中之后,他的儿子司马师立马就上前对其行礼。
这时司马师见司马懿手中拿着一副画卷,他便好奇问道:“父亲手中这副画卷,画的是谁?”
司马懿没有回答司马师,只是将这副画卷拿到他的内帐中,而后悬挂了起来。
司马师走进内帐,看见司马懿带回的画卷中,上面画的竟然是一位跪坐的年轻将军,他心中的好奇之心更甚。
这时司马懿才对司马师回道:“此人便是最近被世人,赞誉为汉白鹿的糜旸。”
听到司马懿提起这画像中的年轻将军是糜旸,司马师瞬间眼睛一亮。
说完这句后,司马懿接着对司马师开口教育道:“对于敌人,务必要先对其了解,最后方能制服。”
说这句话时,司马懿回想了他与魏太子曹丕的多次密信。
因为司马懿乃是曹丕好友,加上当年曹丕与曹植夺嫡之时,司马懿出力甚大,所以曹丕对司马懿极为亲近信任。
在曹丕给司马懿写的那些信中,时常会流露出,对于当今曹魏诸位名将皆已年老的感慨。
这一点更是在去年更为显著。
五子良将中,乐进病死,徐晃战死,于禁降敌,只剩张郃与张辽。
在最近的来信中,曹丕在信中暗示司马懿,将来他继位后会大加重用他,委任其为方面之将。
而曹丕所允诺的方面,便是辅佐曹仁镇守荆州一线。
糜旸自公安一战后,在荆州一代威名最盛,将来最有可能会被刘备留镇荆州。
如此一来,司马懿猜测,将来他可能会有与糜旸交手的那一日。
司马懿用心深远,凡事考虑力求周全。
面对糜旸这個潜在的对手,他怎可以连对方的样子都不知道呢?
司马懿不仅在他的内帐中挂上了糜旸的画像,例如关羽、诸葛亮、法正等人的画像亦尽皆在他的内帐中。
而在司马懿内帐中的书架上,一半摆放的是各家的经书典籍,另一半摆放的正是他千方百计,收集到的关于这些人的情报。
...
在马良替刘备出使之后,刘备便解散了议事。
糜旸在离开帅帐之后,便立即来到张飞的大帐外。
这时张飞正在帐内,指挥着他的侍从收拾行囊。
在糜旸尚未进入张飞的帅帐中,糜旸就听到了张飞的那个大嗓门正在怒喝:
“怎得动作如此慢!”
“王命已下,要是因为汝等,耽误了吾开拔的时辰,吾少不得又要抽你们几鞭子。”
在帐外听到张飞怒喝的糜旸,不禁满头黑线。
张飞这性子!
刘备才刚劝诫过的,没想到刚离开帅帐一会,他又忘了。
糜旸掀开帐帘,而后走进了张飞的大帐之中。
本来正在怒喝士卒的张飞,见到糜旸来了,脸上瞬间浮现笑容。
张飞重情义,他对于微末之时对刘备不离不弃的糜氏兄弟,一直感官很好。
而且如今糜芳父子还救了关羽的命,这种种原因令他对糜旸的感官比起以前,只好不差。
张飞快步走到糜旸身前,一把抓住了糜旸要行礼的手,而后口中笑着说道:“你小子,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呢?”
“小时候一直缠着我教你武艺,反而长大了之后与我越发疏离。”
张飞力气甚大,他拉着糜旸一直往前走,糜旸阻止都阻止不了。
这时候糜旸想起了小时候,张飞亦是如这样一般,硬是从糜芳怀中抢过他,提着他扔上他的战马,而后带到野外军训去了。
那真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要不是张飞,糜旸现今是绝对达不到弓马娴熟的层次的。
张飞拉着糜旸来到帐中的一处食案前坐下,而后他见食案上无酒,立马开口囔囔道:“范强,范强!”
“吾的酒呢?”
被张飞唤作范强的一名军官,立马停止为张飞收拾行囊的举动。
他身子一抖,口中发出颤音向张飞连连告罪,而后从一处取出了一壶酒。
范强小心翼翼的将酒拿到张飞身前,张飞不耐烦的一把接过,而后对其斥责几句,又让他收拾行囊去了。
糜旸看见这一幕,捏眉暗自叹息。
可见这范强,在过往被张飞打的有多狠,都打出肌肉记忆来了。
这范强正是历史上杀害了张飞的人,还有一人名张达。
虽然没见到张达,但想来他应该就在为张飞收拾行囊的几人之中。
糜旸此番前来,一是为张飞送行,一便是要除去这两个祸害。
张飞在取过酒壶后,拿起食案上的酒杯,先为糜旸倒了一杯。
在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后,张飞笑着说道:“巴西那地方,并不富庶,就是果树多。”
“当地人经常摘下树上的野果酿酒,味道很是清香,吾一喝就喜欢上这种味道了。”
“今日子晟来相送,吾特地拿出这壶从巴中带来的果酒与子晟共饮。”
张飞说完这番话后,又加重了语气对糜旸言道:“子晟今日必须将这壶酒与我一同饮完,才能走。”
说完后张飞一饮而尽。
在糜旸的数位叔父之中,张飞性情最为雄烈,不拘小节。
但他这种性格,反而更容易与小辈交流。
张飞虽然对士卒小人经常喝骂鞭打,但对于他喜欢的人,他要是喜欢起来,那也是不得了的。
从他如今的这副表现,就可以体现出来。
在糜旸面前,他一点也没有叔父与右将军的架子。
糜旸在张飞饮完酒后,也喝完了手中的酒。
当果酒入口之后,糜旸觉得这巴西果酒的味道与当世流行的酒有些不同,更为酸甜。
挺好喝的,有点像后世的果汁。
见糜旸喝完了一杯,张飞便开心得为糜旸又倒上了一杯。
在酒过三巡之后,张飞便感慨道:“要不是巴西乃是益州要地,吾真不想去那地方驻守。”
“巴西穷苦倒是无妨,就是平日里熟人见不上几个,想找人一起喝酒都没办法。”
张飞在糜旸面前大倒着心中的苦水,这些话,在刘备与关羽面前他都不敢说。
倒完苦水后,张飞又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这时糜旸见气氛差不多了,故意发出了一声叹息。
张飞见糜旸喝酒喝的好好的,竟然叹息起来,他不禁开口问糜旸道:“子晟今立下大功,声名远扬,正是得意之时,为何叹息?”
“有啥烦恼的事,且说出来,叔父一定为你解决。”
见张飞主动问话,糜旸眨巴着眼睛当即说道:“叔父有所不知,之前大王命我为偏将军,并允许我可以征召万余士卒为部属。”
“只是这士卒好找,但将官难求。”
“万余士卒至少得数百员将官,旸一时之间,去哪里找如此多的将官呢?”
见糜旸说起他的烦恼,张飞豹眼一眯。
他用自己长满胡须的脸凑近糜旸,而后盯着糜旸言道:“你小子,今日来不是单单为吾送行这么简单吧。”
张飞性情是暴躁了点,但他又不是傻。
当年数位子侄之中,面对自己的教学,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受教,就只有糜旸会想方设法躲避。
这一段时间来的表现,更证明了糜旸是个足智多谋之辈。
这样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说缺少将官,要说没有猫腻,张飞才不信。
张飞的虎脸近在眼前,他那双豹眼中满是探究之意,但糜旸既然今日来了,就断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糜旸先将头往后仰了仰,而后用期待的眼神对张飞言道:
“听闻叔父善于练兵,麾下士卒皆是以一当十之辈。
旸此番来,一是为叔父送行,二是想向叔父讨要一些将官。”
当糜旸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张飞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好呀,这小子,顺手牵羊,牵到他这里来了。
但是面对糜旸的这个请求,张飞倒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一是因为他刚才承诺已经放出,二是糜旸是他钟爱的子侄,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张飞不会拒绝。
张飞又喝了一口酒,口中问糜旸道:“子晟想要何人,尽管拿去,无须扭捏。”
这一刻,张飞拿出了身为叔父,及汉右将军该有的豪气。
得到张飞此语的糜旸,也不再客气。
他手指帐内的这一圈张飞的近侍将官言道:“这些人侄儿都要。”
正在喝酒的张飞,听到糜旸的这个要求,差点将嘴中的酒水喷出来。
他原本以为糜旸是要一两个,没想到是要一圈!
...
一壶酒毕,糜旸领着数十号人,从张飞营帐中走出,往他的大营而去。
糜旸看着身后的那些人,心中颇为满意。
想来这些人,就是那些张飞日常鞭打又放在身边的将官了。
他才不管什么范强还是张达,凡是对张飞有危险的全部一锅端。
等这些人到了他手里,怎么处置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在糜旸离去后,张飞看着空荡荡的大帐,以及身边被糜旸留下的糜忠,感觉脑壳有点疼。
刚才糜旸不仅要走了张飞全部的侍卫将官,并且还将糜忠留下来给他。
糜旸言糜忠乃是他的族弟,向来仰慕张飞威名,所以想跟随张飞左右。
但其实糜旸还是为了张飞的安危考虑。
糜旸深知以张飞的性格,哪怕他今日将他身边所有的隐患全部清除,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若是张飞脾性不改,那么迟早会有新的范强,张达出现。
所以为了给张飞上一道保险,他将糜忠留在了张飞的身边。
也不需要张飞对糜忠如何信任,只要让他守在身边当一小兵就好。
依糜忠与糜旸的关系,依照张飞的性格,是不会对糜忠鞭打的。
而只要糜忠守在张飞身边,那么一般的宵小想暗害张飞,也不是那么容易。
张飞看向呆立在他身后的糜忠,他没好气地言道:“还愣着作甚,快去找人给吾收拾行囊。”
人都被糜旸要走了,现在都没人帮张飞收拾行囊了。
糜忠闻言,立即领命而去。
在糜忠走后,张飞看着糜旸离去的背影,嘴角流露笑意道:
“臭小子,真以为吾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吗?”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就喜欢搞一些弯弯绕绕。”
说完后,嘴角带笑的张飞回到了榻上小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