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张晏该名为刘仙的儒衫儒冠粉嫩小童在故作高深的吟唱之后,好像一下被抽干了精气神,神态疲惫的抱怨一句,亲娘嘞,玩大咧,装高人真废命,老哥睡一觉,你小子别忘了抄书啊。
随着他身形朝后,仰倒在光影书籍上,文字随之波浮沉波动,光芒聚散流溢,他就像沉入了一条星河银练,被吞没在文字流中,成为这书的一部分。
张晏咋舌,动静确实不小。
这位小老哥一共召唤了一位二境和十几位一境以及几十个无境游魂出来,要知道,在整个黄芽县算着商镇山在内能达到三境白首的,不超过五人,至于第四境驭章,恐怕只有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县令大人能窥门径一二。
这几天张晏反复思考了这个世界的修炼逻辑,大体就是通过读书解意,得到天道反哺,通过对文字,道理,诗词,华章以及儒释道经典的掌控,凝炼出不同程度的“文力”,这种文字力量为基础,通过修士近儒或是近道的修行,便可以发挥出各种削山填海,踏云斩妖的力量。有些天生近文的人生来就会拥有一本先天书,那么他未来将会无可限量,然而不美之处在于,修士体内的先天书籍属于哪一类,修士本身终身也就囿于此类,如要转修,除非有刮骨抽筋,重新来过的勇气。
张晏体内原本天生一本儒家得云气书,是《礼》之裔属,天地有五气,浊、清、灵、云、仙。
只不过那本书现在被商红鲤那女人移花接木到了商逸的体内,未来的儒家夫子衔称,也许等落他头上呢。
现在张晏的地位尴尬,属于此方天道下的“黑户”,他与刘仙狼狈为奸,书写原本不属于这里的文章,窃取天道馈赠,也就是说,现在他体内的无名书籍,有很大的可塑性,只不过一旦败露在天道意志面前,即是与此方天道宣战。
所以他此刻有些后悔。
后悔言语挑逗刘仙兄,让他搞出如此阵仗了。
初来乍到,张晏还没好好打量一下这个世界,可不想直接嗝了屁,亏死了。
知有山水桃花岸,灯火渡渔船,有青烟绕古寺,有仙人骑白鹤,有武者儒生,有诗有酒,有江湖朝堂。
还有娘们儿。
这个在有些人看来不是很好的世界,偏偏遇上了死过一次,又有些浪漫矫情的张晏,可不一下被他紧紧握紧手掌里。
旭旦烟云卷,烈景入东轩。
大好的云土,谁肯死去?
商府像是经历了一场兵燹之祸。
连片的墙颓屋塌,府库,钱粮所伤无数不说,最严重的莫过于府内二百余口,大半伤残。
商府内部分修炼者和武者以外,几乎所有人都罹遭此患,竟然全都被蛊了心魂,喜怒动静,身不由己。
商镇山的嬖妾,外面只穿一件薄纱衣物,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怀中却搂着一个柴刀少年,少年怒视着商镇山,口中还不时发出低吼。
那小妾娇羞般的吐舌,以柔夷纤指轻蘸津液,又递到少年面前,少年毫不犹豫的开始舔舐,像母狼身下的小狼崽子。
而女子的眼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商镇山,她眼神挑逗,好像在说话。
不如,烧了妾身?
就算您有三境的实力,总不能将商府内上上下下全杀和精光吧。
杀了我,以后你这老家伙,床帏之内又该向谁抖搂那半炷香的威风?
半炷香,只表示长短。
看着不停游走于商氏各个家眷身体挑衅示威的二境鬼物,商镇山有些束手束脚起来,他的本命书是一本杂家得清气书,偏重杀伐,对付这种冥冥鬼物,还是同县的王氏更有手段经验。
面对那些手段神秘的鬼物,商峤与商红鲤这些一二境之人,堪堪自保,前者直接祭出砸钱从“草阁”买来的本命书,飞悬身前,书页不停的翻动,诸鬼辟易,毕竟是一本得气书,便能抵得上一件地品文宝了,大小鬼物,触之灼伤,甚至化为飞烟。
商红鲤是一境修为,还没拥有本命书,不过她的手中再次飞飏起条条金色丝线,穿过对面之人的皮肤后,竟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越来越细,几近于无,然后那个要攻击她的人就这样被成千上万的丝线一条一条切割解析,而由于丝线太细太细,他的整个人从表面来看,并无半点变化。
那金丝好像在他的体内化成一张网,把那附身的鬼物,从无中揪出,化为有。
然后那具身体嘭然坠地,毫无生机,不过那鬼物同时也被商红鲤绞杀于丝网之内。
得到一本先天书的商逸此刻却出人意料般的强大,同样是一境实力,他却能喝字杀人,要知道二境炼字之后才可敕令文字,散发真意灭鬼杀敌,由此可见这原属于张晏的先天书,威力惊人,不可小觑。
只见他朗声道:“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行水,天有时,地有气,橘逾淮而北为枳,鸲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郑刀,宋斤,鲁削,吴粤之剑,刑天地倒逆,斩之!”
盛暑时节,天地间兀然一凉。
白云如棉,却有刀兵之声响彻云层,斩碎云朵如破絮,薄厚不一挂于天穹轻轻晃动。
刹那间,除了那只二境的鬼物不知所踪,原本狰狞着发泄着破坏着的鬼物们竟然被那一声铮鸣声击中,如同山岳压顶,有破碎为轻烟淡雾,有被挤压变形,有被天道抹杀,有侥幸遁去。
商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只不过,身边围绕着淡淡的浩然之气,那是正统儒家学子才有的气象。
商镇山胡须飘飘,油生一股快慰之感,自己最为看中的孙子竟然以一境之力,施展出四境驭章才有实力运用的“言出法随”,虽然威力小巫见大巫,可那毕竟是“言出法随”啊,一般人能施展出来?那还得是天才啊,天才中的天才才行!
被鬼物破坏一番,看着败坏狼藉的府邸,商镇山心里却没留下任何愤懑恼火,反而有些高兴,他招招手对商峤道,“快扶逸儿去养伤,不能留下一点病根!”
白须老头很得意,家中这番景象,正好给自己下酒,他从腰间摘下一个袖珍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噙在嘴里,停几个呼吸,再咕咚入喉。
老头红着脸吐出一口酒气,此谓雅事,温酒。
再过个几年,什么王家,孟家,张家都是脚下之臣!
想到一事,他瞥了一眼商红鲤,随即淡淡道:“去把张家那小子解决了,你的武侍再另寻他人,避免节外生枝。”
商红鲤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这时候,春桃一身血迹,从祠堂那边跑了过来,摔倒在商红鲤脚下,看起来受伤不轻,她用尽力气说了一句,张晏趁乱逃走了,然后就昏死过去。
演技逼真。
此时的张晏正瘫坐在山路旁,一具头戴金冠的人形骨架冲着他点了点头,忽然哗啦啦解体,一块块散落在野草上。
然后那骨头又一条一条悬空而起,重新组合,发出“卡吧”的清脆声响。
不一会,路边就出现了一匹头戴金冠的“骨马”。
张晏抬手拍了拍白骨“马屁”,满意的坐上了“马背”,轻呵一声“驾!”
金冠马四蹄跃起,驮着张晏沿着山路狂奔,扬起一路烟尘。
落日熔金时,张晏在巷子口看到了那个躺在床椅上等孙子的锦衣老媪。
谁还不是别人的宠孙儿了?
斜阳何处最消魂?
楼上黄昏,马上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