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幽静孤寒,只剩下一条窄暗登山路,眼前一片都皆无,马入深山不见。
不过地上还是有一些那人施展幻术所用的器具,几座袖珍佛龛,道旁歪歪扭扭斜树着纸马与纸人。
白纸红腮,嫣然作态,竟然是那宫中仕女模样。
张晏一惊,和尚胆子不小,莫不是疯癫掉了,敢污秽宫中人物?要知道,大周王朝或者说整个若齐洲,最重王道,天下统治莫非皇朝龙气而已。
王介眉父子,一前一后,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方才对阵那大耳和尚,这两人心神差点失守,尤其那王兰泉,竟然差点就脱掉衣物,沦陷为魔。
山路越走越暗,也越来越窄,几人身影逐渐消失在林叶繁茂处。
山中漂浮一种异常香气,让人觉得毛孔舒畅。
确定无毒后,张晏挽起袖子,在山道旁石头缝中掬一捧清水,嗅了嗅,又撒在地上,无他,桂花开时,秋味最浓,让他有些想念中秋节了,这山中香气,是几种花的混合香味,山中四季,高下不同。
也是一种异景了。
穿过一片黑松林,视野豁然开朗,万壑千岩尽低眉一尺,黄溪雪瀑,也都在足下流转,有那怪藤盘绝壁,白云高拥,垂视其下,前方竟然出现一方平地,一片桃花林绕着七八户人家,屋舍俨然,鸡犬相闻。
有一棵巨大参天桃树,花开满枝,枝枝指天,侧边有丹嶂峻空,却低于那桃树一丈,树下有一口寒泉,汩汩吐冰水,有狐豹兔鹿之类,悠然坐卧,相处和谐。
那七八户人家中间,有一口破旧烧瓷窑,窑门前有以彩色瓷片嵌接的一高高牌坊,上面斑驳旧迹写着“正窑”二字。
张晏停脚侧目,原来老山中还有如此一处“桃花源地”?
忽峰腰传来夜笑,数声猿啼,山灵动起来,王介眉二人,面露惧色,竟直接跪下。
往来应是神仙种,凡人不得不磕头。
一只粉猿自那丹嶂攀缘一匝,长臂一荡,在空中翻转几周身体,轻巧落地,几个跳跃,便落在王介眉身前,它若有所思,挠了挠脑袋,又低下头嗅了嗅二人,这才抖了抖身子,坠落一地粉红,露出灰白颜色,让开路径。
原是桃花落满身。
张晏越发好奇,这漪香夫人,到底是何种鬼物,半丁化作一丝鬼气,附在耳边解释道,这漪香夫人原本是个性情奔放的富家女子,由于不满意父亲安排的婚事,便随意找了个更夫,有了私情。
事情败露以后,女子父亲不顾其名节清誉,直接报官,公堂之上,谁知那年轻更夫竟一口咬定,是女子趁他醉酒勾引于他,当时女子只是默默无语。
下堂以后,就陷入癫狂,背着那无情的父亲,自荐青楼,人尽可夫,并且享受其中,成了一朵小花魁。
让家族声名一败涂地,
后来,那年轻更夫不知怎地,竟然得了一笔巨款,来青楼赎她。
而后,人间从此再无两人讯息。
漪香夫人还在闺阁时,曾经胆大包天认为,女子为何不可嫁两三丈夫,为何不能玩弄世间男子情感,让各种英武男子拜倒在花裙下?
然而世事难料,世间最难料者,唯情之一字。
她竟然对那过了一夜的年轻更夫动情,女子怀春,她将春天举手送他,她们曾经快乐过,她自认为从他身上尝到了世间各种男子的美好,她不愿再去看其他男人一眼。
所以她背叛了父亲的命令,没有嫁给远房表哥,的父亲。
春天的百花看不到秋天的恶果。
那一日,当他提着一袋子钱现在老鸨面前提出要赎她回去的时候,她的心中默默念着一句话,我家夫婿英雄裔,也有仙人绰约姿。
随后,她就被目中的英雄割下脑袋送到自己父亲那里,换了一袋银钱,逃之夭夭,享乐世间去了。
死时,她是笑着的。
人心大死时,便是得悟之期。
成就鬼身以后,她被囿于老山方圆几十里之内,不能远行,爱未能报,恨未能消,只能没事捉些俊俏男子来玩玩。
漪香夫人至今已有四百一十多岁,却还是一个少女模样,活泼奔放,就是身后的几名面貌皆清癯的年轻男子,看见她那微微扭动的腰肢,相视一眼,都面带苦涩。
苦不堪言。
王介眉看到那仿佛从画卷中走出的人物后,便拉着儿子,站在张晏身后,战战兢兢,替他说明来意。
漪香夫人身穿粉纱衣,头戴桃枝,绽一朵桃花,面容如鹅蛋,小巧可爱。
她仰在一个男子怀里,斜眼打量这个胆敢闯入她这片桃花道场的年轻人,长相还不错,看起来像个书生,但是肌肉紧实,骨头硬,确实不是自己身下这几个病秧子可比。
就是不知道,定力如何,功夫又如何。
这些年她早就看穿了人心,无非桃花与粮食,有了饱饭,就想赏花,没了饭吃,就折枝卖花。
天下男子,所谓正人君子,也就云消雨停后,那一炷香时间。
虽然景色宜人,张晏并没有心情欣赏,春桃消失以后已经出了不少岔子,他此刻已经无心赏花。
可如今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丫环,那个名叫春桃的丫头的魂魄此刻就被禁锢在那棵桃树下,有万千桃树根芽,跨越虚实,穿入她的四肢胸膛。
他的眼睛化为青色,他看得出,那桃树本身的津液,正通过树木独有的脉管,输送入春桃体内,它正在占有她,或者说当做养料吞噬她。
即使半丁在耳边喋喋不休解释这这女人的可怕之处,说那口瓷窑以及几户人家大有文章,千万要步步为营。
张晏还是一步踏出,直抵漪香夫人面前,指尖鬼气缠绕,两掌拍退那拦在身前的年轻鬼物,再变掌成抓,捉住那女子肩头。
奇怪,应手柔软无骨,竟然如一团软肉,漪香夫人粉纱触指破碎,露出玉肩,同时在张晏手掌处绽放桃花痕,张晏忽然感觉对方身子轻飘飘的,从他手中滑脱,那一条娇腻软躯,已经贴在他的身前。
漪香夫人两眼娇媚,情波流动,朱红嘴唇吐气如兰,异香漂浮,张晏耳中若有丝丝魔音,娇媚蛊惑,声细如吟。
张晏讥笑道:“千年鬼物,到头来还是个惑人心神的手段而已,只可惜,少爷最烦这般搔首弄姿放浪形骸的女子!”
体内刘仙把头埋在袖上,左右拭了拭口水,色眯眯道:“所谓,亲亲,仁也,差点就得着了,张小子你不仁不义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还是伸手在那文字河流中搅动,摸索,挑挑拣拣,扔出几个大字,摘句成章“颖艳玉秀,华茂桃夭,居显祗明,在灵格幽,清尘熠烁,淑心绸缪。”
张晏手掌滢滢放光,文字流转,如同泉水成冰,不受控制,左右挥出,竟然结结实实扇了漪香夫人几个巴掌。
她脸色立即变成乌黑色,一瞬间竟然失去那娇嫩肌肤,快要露出那白骨来。
她身形拧转,身化细长枝条,桃靥成刃,剑刺张晏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