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瓷瓶外,大雨停歇,拨云见日。
山下凡人们对那一闪而逝的天地异象,多是存敬畏心的,不少人雨停后准备钱纸贡品香火去往土地庙,祈祷伏拜,以求心安。
张府中,张青坐在张晏的小院里,轻摇竹椅,秋雨过,荷叶翻,琼珠碎又圆,新炊斜烟起,收入竹色都不见,俏皮鱼儿,翻了又一翻。
张青敲了敲桌面,红甲倒上一杯茶,他微微点头,这小子,好会享受。
昨日他与孟钿连夜请教了诗词评鉴的要点,老孟没有欺他一介武夫,温了一杯酒,详细讲解了一下,发现情况确实有点鸡同鸭讲。
便与张青归纳好诗的三点必要,只要符合,就是好诗。
就是那押韵顺眼,字句天然,第三表示不懂拿来给我看看。
原本是作为长辈来考校他诗词天赋的,好确定那些被封藏进匣子里的诗句,都是他写的,张青才好出门,淡定递进诗社,让那诗社主人与各位饱学之士,过过目,掌掌眼。
不是有句话说,奇文共赏嘛。
他张青在外的形象永远是正经严肃的,可遇到这种能装一下的事情,他也有点心痒,对自己这个侄子,以前他的安排是一生安安稳稳就好,现在看来,是他小觑了张家人。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真的对张晏,放弃过。
张青猛的转头,看向老山方向,愣愣无言若有所思。
商府,商镇山躺在床上,透过窗看到那种异象,有点心满意足,倍感欣慰,好像早就得知那边发生了什么。
孟家孟钿,突然爆了句粗口,直接施展最为熟稔的几句诗句,一步十丈,奔向张府。
观澜街那边,李府,一个白发少年对着一幅名画突然咦了一声,身后应声出现一名慈蔼老者,嗓音宽厚道:“老奴带少爷去看看?”
黄芽县衙,胡慎容面无表情,手中氤氲一团水汽,中有两条细长带鱼,首尾相接,环转其中。
王介眉父子一路从山上至山下,回到府中,一头扎进祖宗祠堂,要取出一件物件来。
废旧窑场,教书先生余时雪微微讶然,然后放下手中一本普通开蒙书籍,喃喃道,“小道友有难啊,生死一线,动静不小,睡了睡了,睡醒后希望能有好消息。”
说完,他倒头就睡。
黄芽县最近东海处,有一块山崖,山崖上面有一处道观,是为老宫观,观外不远处,山道上,常年有一个鹑衣百结浑身邋遢的年轻道士,戴一逍遥巾,手持一罐竹签,旧罐新签,口中俏皮话说的漂亮,也能得不少赏钱。
张晏刚刚穿越过来时,曾经来找这人算过一卦,没被看出来魂非本舍,挺好,当时还打赏了几两银子给他。
只不过张晏走后,这个名叫张白云的年轻道人突兀的取出一杆小秤,捏一颗碎银,扔进称盘里,提起秤毫,推动秤砣对准秤星,张白云猛然失重,身子一沉,差点摔到地上。
他随即收了小秤,喃喃道:“好重啊。”
此时张白云看着老山方向,把竹筒里的竹签挨个抽出来,一抽一看。
凶,吉,凶,吉,吉,凶。
张白云以手托颈,唉声叹气道,水风井,寒风刺骨,水向低流,浮舟沉舟,尚未可知啊,既然有缘,小道心肠又软,就去看看吧。
随即他就又对着天空唠叨起来,可不是贫道道心不定,未至清虚,只是斩断所有,一心向道,清心过分,未免走向冰冷无情的歧途,哎呀,算了算了,还是少说,回去之后大不了再抄半年经书禁足就禁足吧。
说完他就施展一门赶路的道术,一篇道诀为他铺路,一步踏出,下一步,就是十里之外的地界了,不过此诀也颇为消耗文气,这些年日日浸淫道经,张白云身为三境修士,施展一次,也只能支撑百里之遥。
雨过天青瓶中。
张晏身覆骨甲,浑身沐浴在雷液之中,在他的预计之中,自己应该一瞬间就化作焦炭,身子挺直而死,也算是响当当,硬邦邦,死而不倒的人物了。
他曾有幸,见过鸡雀猴类,触高强电流瞬间死亡的画面。
谁知最后的一瞬间,腹中书籍哗啦啦不断翻腾,原来被商红鲤刨开的疤痕竟然和丹田处形成上下两个小小漩涡,竟然在一点一点吸收那电流。
雷电灌体,被弱化的数万倍的力量分化成细微以目不可见的蝌蚪状,数万,数千万只,一同游走于张晏的皮肤血液,肌肉中,有些细小电弧自一毛孔跳出,又从另一毛孔跳入,如鱼入水。
张晏忍着寸寸割肤剜肉的疼痛内视,除了那本若有若无,万千文字组成的无名书籍之上流动跳跃着电弧,就连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成了雷电海洋。
身体之内,粲若白昼,
就连眼球周围都止不住的溢散电光,张晏疼痛的剧烈翻滚,覆在身上的骨头经过雷淬,逐渐莹润如玉。
张晏咬紧牙关,汗水直流,肌肉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主的颤抖跳动。
恨那骨甲不能隔绝雷电,来这世界,是风流的,何至于受此大难。
口中不断破口大骂,上一世农家街头巷尾学来的难听言语,全都脱口而出,送给能听到的每一个人,送给此方天地!
腹中出现一道翻书弧,那本无名书籍出现崭新一页,确切的说是一本书翻开平铺,分为两页,左面一页从右向左翻看,是那刘仙所在之地《聊斋》。
右面一页,从左向右翻看,首页以那电弧汇聚成四个大字《天工开物》,一个削瘦老者,在书页之上酣睡。
他偶然翻身,露出一篇《序》来。
“……乃枣梨之花未赏,而臆度“楚萍”;釜鬻之范鲜经,而侈谈“莒鼎”;画工好图鬼魅而恶犬马,即郑侨、晋华岂足为烈哉?……”
这画面似曾相识……曾相识,何止,简直太熟悉了。
此时雷池之液已经消耗不少,张晏忍着疼痛,爬起身来,忽然又不受控制摔倒在地,溅起一片雷花,疼痛不已,他意志还算坚韧,只不过也差不多在崩溃的边缘了,如果不是那多出的一本《天工开物》。
他躺在那雷电中,是不会动一动的。
再次站起来,再次摔倒。
如此反复。
也不止过了多久,他以骨做笔,以雷液为墨,在这雨过天青瓶内壁上,走笔写完一篇《序》
后,彻底软瘫在瓶底。
瘦削老农从书中醒来,赤着脚站在黄土色的文字上,弯腰低头,伸手从“地上”捧了一捧金黄文字,双掌分开,又撒回地面,还传来哗啦啦声,如捧谷麦,老农面露喜悦,说了一句,粒乃第一。
张晏此刻已经心急如焚,他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就像连续三天没有合眼,精神气力全部耗尽一样,他双眼不睁,用最轻的口气说道:“这位前辈,麻烦看看外面,咱们面临是何种情况,再享受丰收之乐,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