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县在保定府西北侧,徐河以南,这是保定府重要的县城之一,在他南面有金台驿、陉南驿等两个驿站,为了保定府的西北屏障,满城县驻兵有五百,在各县城中算是比较多。
当地县令在燕王起兵后,鼓动全城参与守城,招募精壮,很快形成一股强有力的抵抗,燕王之前打鄚城时,这边就有燕军来打过,三千燕军都没打下来。
此时燕军挟真定大胜之威而来,再次招降,又受到拒绝。
县令还辱骂燕王,引的燕王大怒,当即下令,打破之后,一日不封刀,鸡犬不留。
朱高煦带着人赶到满城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
远远的只见满城县城门大开,里面到处都是浓烟和火焰,燕军已经攻破县城,正在大肆发泄。
“特娘的。”朱高煦大骂,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亲兵和杜时往城内赶。
到城门口时,他遇到守城门的兵士,一问才知道,城中屠杀的兵马,属于谭渊和张武,皆是燕王亲信。
“谭渊这人凶狠,残忍,百姓们又要倒霉。”朱高煦长叹口气,一夹马肚,按着杜时的指点,往城中寻沈家。
此时燕军刚刚破城大概一个多时辰,屠城的兵马也刚刚全部进入其中,谭渊和张武为逼迫百姓出街,派人到处放火,不知情的百姓们纷纷往街上跑。
然后就是无尽的惨叫声,谭渊部下见人就杀,很多女人被当街凌辱。
大战过后,活下来的明军都想着发泄,完全控制不住,也没人去控制。
朱高煦进城时,只看到满街的尸体和鲜血,一眼看去触目心惊,不忍直视。
城中各处还传来各种惨叫声,百姓的生命在战争中变的一文不值,如同蝼蚁。
突然,一家几口,有男有女还有两孩子从一個巷子里跑出来。
此时朱高煦刚进城,这家子也好不容易跑到接近城门口的地方,估计是想逃出城的,不料一出来就撞到朱高煦他们。
“啊”对面一阵惊叫,纷纷转身就跑。
朱高煦开口都没来的及,巷子里又传出怒吼声,接着就是扑哧扑哧的砍头声和各种惨叫。
朱高煦骑在马背上,身体情不自禁的有点颤抖。
他在战场上击杀敌军的时候,从来没想到,同样的杀人方式,换了一种场景,居然如此让人难以承受。
“爹--”一声痛哭的声音中,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冲了出来。
他一边跑一边看向朱高煦,满眼都是恐惧,生怕朱高煦的人上去拦截他。
“住手。”朱高煦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大叫。
但他的声音还没结束,扑哧,巷子里一箭飞至,男孩应声而倒。
一个百户三步并两步冲出来,哈哈一笑,到了男孩面前,又是一刀。
然后他抬头看到朱高煦,第一眼可能没认出来,很快回过神,当即跪倒:“叩见高阳郡王。”
朱高煦脸色铁青,死死瞪着他,脑海里已经在想,要不要杀了这狗东西。
但巷子里陆续有燕军出来,然后纷纷跪倒,向他施礼。
“高阳王,大事为重。”徐祥一看朱高煦的表情,就知道朱高煦不忍心,赶紧提醒他。
这是燕王下的命令,你可别冲动,另外,找沈济要紧。
杜时也紧张的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深深吸了口气,厉声道:“让开。”
驾,带着大队的人马冲了过去。
战马奔驰而过时,朱高煦满脸通红,脑子里有点混乱。
这就是真实的古代?这就是大明盛世?洪武永乐,后代史学家们高度赞扬的大明两个最强,最英明的帝王?
为什么后人从来不关心他们杀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这个天下,绝不能让这种人说了算。
朱高煦隐约为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可以争夺天下的理由。
但想君临天下,仅靠想象是没有用的。
他满腔怒火的找向沈济,发现燕军进来的很快,几乎全城都已经沦陷,燕军们正四下屠戮,发泄着痛快。
好不容易在杜时的指点下找到沈济的家,却见沈济家里火光冲天,门口到处都有百姓尸体。
杜时脸色发白,颤颤巍巍从马上被宋猛扶下来,走近去看看,好像没有沈家人,但沈家家里着火,也进不去,一时呆呆的站在门外,脸上全是眼泪。
他表情慢慢痛苦起来,甚至看向朱高煦时,明显的有憎恨之色。
燕王起兵,河北大地的大部分百姓都是抗拒的,因为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好不容易从元末的乱世,等到大明一统天下,大伙都只想过些安稳的日子。
朱高煦无奈的看着他,脑子里飞快的盘旋着,如果沈济全家被杀了,该如何稳住杜时。
但很显然,他以后有病也不敢找杜时看。
真特娘的不是东西,朱高煦心中大骂父王朱棣。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时。
砰,宋府对面的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房子里,突然大门推开。
众人纷纷转身,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颤抖着站在外面,对着杜时道:“大--哥--”
“雯儿。”杜时喜极而泣的冲过去。
两兄妹瞬息抱在一起痛哭。
接着那房子里不时的有人钻出来。
一个青年,三个小孩子,一个中年男子,正是沈济和他全家。
原来对面是个米铺,沈济听到燕军进来屠杀,吓的半死,但第一时间就在想什么地方可以躲。
后来想到这米铺,有地下储藏室,赶紧跑过来。
而米铺老板留下个儿子,是沈济的学生,自己出去找婆娘了,他婆娘上街未归。
但到现在为止,米铺老板和他婆娘还没回来。
“你们夫妻会骑马吗?”朱高煦这时沉声道:“城中很乱,不可久留,可能会有瘟疫,快走。”
沈济夫妻摇摇头,俱没骑过。而中年男子是沈济伯父沈骏,他骑过马,便让他带杜雯。
朱高煦又挑了几个兵士分别带上其他人。
其中最大的小孩已经有十三岁,个子还挺高的,是米铺老板的儿子,沈济的学生,叫王栎。
王栎上马前红着眼问:“老师,还能找到我父亲和母亲吗?”
沈济抬头看看朱高煦,咬牙长叹:“高阳郡王会尽力的。”说罢双眼一闭,眼泪都情不自禁的滚下来。
朱高煦不置可否,也不知如何回答。
王栎却好像很懂事,缓缓点头,小声道:“多谢高阳郡王。”
朱高煦苦笑。
却见沈济抱拳:“高阳王稍待,下官拿点东西。”
转身招呼沈骏,两人又钻回地窖。
不一会,两人抱着一大堆书出现在门口,接着又复钻了回去。
“什么时候了,还带着这些东西?”杜时急道。
“不急,让他们搬。”朱高煦却道。
就在这时,远处一批步营往这边过来,远远看到他们,先是一愣。
对面全是总旗以下,几乎没人认识朱高煦。
徐祥上前说了几句,有人跑过来拜见高阳郡王,然后看了看杜时这些人。
朱高煦不动声色的道:“是谁下的命令屠城?”
一个小旗大声道:“听说是大王的命令。”
“你是说我父王?燕王?”朱高煦道。
小旗扰扰头,然后点点头,一脸疑惑:“是。”
“你们是何人部下?”朱高煦余光看向王栎,王栎双眼通红,双拳紧握,死死盯着这小旗。
“我们是谭将军部下。”
“谭渊?”
“正是。”
王栎又把谭渊两个字记下了。
“这边这个米铺老板,姓王,是本王旧识,你帮本王传下去,谁若见到,赶紧救下,如果能带到本王这里,必有重赏。”
“是高阳郡王,卑职知道了。”小旗抬头看了看米铺的名字,记在心里。
王栎脸色好看了很多,但他毕竟还算孩子,其他人都沉默不语,想必大伙都知道,朱高煦不过作作样子,看现在这情况,米铺老板夫妻恐怕早就死在乱军中。
“我父王做事,像我爷爷,哎,咱们明人,何苦为难明人---可恨我,却无能为力--”朱高煦一脸的痛苦,低声喃喃。
徐祥赶紧安慰道:“高阳王已经尽力救了一些人,大伙都会记得的。”
众人说话之间,沈济和沈骏带着两大包书籍上了马。
沈济上马前对朱高煦道:“高阳王恕罪,这是家传的古书,极为珍贵。”
“可是梦溪笔谈?”朱高煦反问。
“啊。”沈济愣了下:“高阳王也知道?”大为意外。
“是好书,一定得带着,走。”朱高煦大手一挥,把王栎拎他马背上,带着众人往城外去。
此时城中火光冲天,燕军放的火越烧越大,反抗的声音越来越小,众人一路过来,遍布横尸,惨不忍睹,沈家无不震憾和害怕,王栎则一言不发,每看到有燕军经过,必要狠狠的用眼光盯过去。
他说是孩子,但在明朝已经不算小,父母至今未归,他已经猜到遭遇了不测。
他紧紧抱着朱高煦的穿山甲,突然小声道:“高阳王不支持燕王这般做是吗?”
“民为贵,社稷为次。”朱高煦沉声道:“本王心里,天下的百姓才是我大明最重要的。”
王栎动容,眼中含泪,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高阳王应该当皇帝。”
朱高煦身体微颤,表情没什么变化。
骑马离他最近的是徐祥耳朵一动,余光看过来,很意外的看着王栋。